旁边的老妪听了半晌,听到林向南这句话后,不由得摇头笑道:你这孩子,终究是不懂为人母的心思。
林向南不解:为何这样说?
自从昨晚发现幻境的真正目的后,他便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想就这样继续在幻境中耗着,又不忍将无辜的褚云闲牵扯进来;可若真让他按照幻境所要求的那样,将这些在他眼中活生生的人杀掉,他也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思来想去,他决定来找林母,倒也不是奢望从她这里得到什么解决的办法,不过是想知道她的想法,以此求个心理慰籍罢了。
老妪织草衣的手空出一只,拍了拍陶夭毛茸茸的小脑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哪有不希望孩子好的?
她看向林向南,眼中是长者独属于的慈祥和睿智:你娘肯定也是这样,别说失去对自己而言最珍贵的东西了,哪怕是自己舍出命去,也不愿意看到你受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确实。林母笑了笑,看向林向南的目光浸满了暖洋洋的柔和:如果事关你的性命,娘自是甘愿舍弃一切的。
林向南本是想来寻找些破阵的灵感,却没成想方法没找到,自己反倒是被林母的话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个办法绝对行不通。回去见到褚云闲后,林向南双手交握着坐在草席上,眉头紧锁地道:要是让我亲手杀了他们,我宁愿永远被困在这里。
我明白的。褚云闲默不作声地将刺眼的阳光挡住,低着头目光温和地看他:你不是这种人。
可惜拖累了你。林向南闷闷地低下头:好像自从认识了我,你就没过上哪怕一天安静日子。
愧疚和自责如同盘根错节的藤蔓,直拖着林向南的心陷入黑沉的深海里。看不到希望的未来和充满恶意的选项几乎快要将他拖垮,他看着褚云闲,仿佛在看着一个相爱不久就要忍痛分离的爱人。
褚云闲弯下腰,默默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温热宽大的掌心,我甘愿的。
见林向南抬头看向自己,褚云闲的视线扫过青年凌厉的眉眼、微抿的嘴唇,眸中的爱意蔓延到眼角的泪痣上,平添了几许缱绻的温情:为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从未后悔过。
林向南甚至觉得褚云闲是个擅长蛊惑人心的妖怪,表面上装出一副纯良温和的样子来,实则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带着精心设计好的圈套,他就像个晕头转向的羔羊,心脏砰砰乱跳着,一步步走入男人以温柔为名的陷阱之中。
真是奇怪。林向南摸着自己发热的脸,迷迷糊糊地想明明不是什么精巧华丽的情话,可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让他心动。
林向南不想让林母失望,也不想拖累褚云闲,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吃饭睡觉,他都独自一人呆在那个僻静的角落里冥思苦想,将幻中境里的每一个细节掰碎揉开,从中提炼出些值得借鉴的东西,试图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如果要证明幻境的虚假,首先自己要坚信这一点。
想到此处,林向南这才惊觉,虽然嘴上说着这只是幻境,但实则在他心里,林父也好,林母也罢,早已成为了他认定的父母,不知不觉间,善良纯朴的村民、书声琅琅的草屋、泛着稻草香气的村庄,都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可即便再不舍,也必须要离别。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开始不再和褚云闲以外的人接触交流,面对常芸芸送来的珍贵的水果,他权当做没看见,任其在峡谷闷热的空气中腐烂干瘪;当林母来找他时,他也谎称生病不便见面。
慢慢的,林母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这位母亲虽未曾上过学堂,但再某些方面却有种超乎常人的睿智和直觉,就这样,她以一种极度宽容的姿态,默不作声地退出了林向南的生活。
某天晚上,林向南偶然梦到自己从数万丈高的山崖上坠下,强烈的失重感瞬间扼住了他的心脏,情急之下,他竟是用意念凭空为自己造了双翅膀,在摔成肉泥前成功飞了起来。
再醒来时,想起梦境里发生的一切,林向南的眼睛亮得惊人。
在梦里,他是唯一的主导者。
他的意念,可以创造一切。
想明白这一点,林向南甚至连头发都没扎,披头散发地跑了出去,一把拿起村民们磨尖用来割草的石刀,默默盯着它看了半晌,然后将锋利的刀刃对准自己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割了下去!
紧随其后的褚云闲见到这一幕,心脏几乎快要骤停,他瞳孔骤缩,用近乎非人般的速度奔向林向南:不要!
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在他的指尖碰到林向南之前,锋利的刀刃已经深深陷进了青年的手腕里,铺天盖地的窒息感瞬间将褚云闲淹没,他颤抖着手去拉林向南,声音几乎都变了调子:你
成功了。林向南却没事人一般地转头看他,双眼因兴奋而闪闪发亮,他对着褚云闲举起被割的那只手,明明该是血肉模糊的地方却依旧光滑平整,仿佛刚刚让褚云闲心跳骤停的一幕只是幻觉。
幻境骗了我们。他又将石刀在手上狠狠划了一下,然而原本坚硬锋利的石刀却如同柔软的草叶一般从手腕处滑开,根本无法割破他的皮肤,除了去证明虚假之外,我们也可以从源头上否定它的真实。
时隔多日,终于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林向南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我们可以出去了!
然而褚云闲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激动。
男人沉默着站在那里,手垂在身侧长长的袖袍里,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布料正在微不可见地颤抖着,他定定地看着林向南,眼中情绪是难辨的复杂。
林向南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怎么了?
下一秒,他便猝不及防地落入了带着檀香的怀抱里,一只冰凉的手抚上后颈,褚云闲将头埋入他的颈间,极轻地叹息了一声,如同冬日化开的落雪:你没事就好。
第54章 离开幻境
再次站上熟悉的土地时,林向南看着周遭杂乱的枝叶碎石,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愣愣地低下头,待看到黑猫毛茸茸的爪子后,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只是缓缓耷拉下耳朵,趴在沙地上不发一言。
褚云闲自昏迷中醒来,第一时间便看向了林向南的方向,待确认他安然无恙之后,这才长舒了口气,伸手将角落中现出本体的离叶摘了下来。
林向南还沉浸在之前的幻境中走不出来,一想到幻境坍塌前林母安静地望向自己的模样,他便止不住地鼻酸。
她应该早有察觉了吧。林向南有些难过地想。
自从他问她那个问题的时候,她应当就猜到了所谓的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所以她才会和他说那样一番话,在他不声不响与她疏远之时,也只是平静地接受,从不曾问过他原因。
她是最普通的村妇,也是最伟大的母亲。
小南褚云闲拿着离叶走来,神情复杂地弯下腰蹲在黑猫面前,缓缓举起手中那个林向南熟悉的、圆滚滚的、缩小版的他自己。
林向南:!!!
看出黑猫眼中的震惊,褚云闲轻轻将那抹残魂收进瓷瓶里,然后将他抱进怀中,边走边解释道:它附在离叶之上,想来是被离叶安神固体的功效吸引而来。
说着,褚云闲脸上不禁有了些笑意:本以为只是来寻药而已,没想到竟是误打误撞找到了它。
下山路格外陡峭,他将瓷瓶与黑猫都向怀中拢了拢,语气是多日来难得的轻快:待回去,我便将离叶和这碎片一并归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