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起头,却不是看向顾沉璧,而是看向他身后的低垂夜幕。
挽秋和你当时才六岁。她回答我,如果那个人是母亲和哥哥,那么就算天下人将死,她也不会做。
当时我观她的命数,看她姻缘,就知道她是我要找的其中一人。
顾沉璧眼中神色如结了霜。
至于你。陈往矣目光转向他:你反问我,是谁规定必须杀一人才能存天下人。
当时我就有了疑虑。陈往矣静静地看着他:因为我发现本质上,你和挽秋有一部分很像。
呃陈往矣苦笑:但你天赋确实卓绝,所以我还是选择收你为徒。并且要求你从此要断绝情感,坚守道心,不沾因果挂碍。你果真做得很好,比为师想象中还要好。
顾沉璧没什么表情。
你方才听我说话时,起了忿怒。陈往矣笑了笑:我很高兴见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徒弟。
师父本来希望你不染尘埃,不沾挂碍,但或许师父错了。你毕竟是人。你作为诛杀天魔的兵器,不能够有私心。但作为人,没有私心,怎么活得下去?
这也是我这二十年来,体悟到东西。陈往矣陷入回忆:那实在是太好太好的二十年
他一边感慨着,一边准备捡起身前那块巧克力,却忽然灵光一闪,那块巧克力被抄走了。
陈往矣:?
顾沉璧冷淡道:狗不能吃巧克力。
陈往矣:??
他徒弟跟谁学的嘲讽?
我不想追忆往昔,也没兴趣回顾过去。我只知道现在很好,将来也很好。顾沉璧最后对他道:这才是天机注定。
在院子里,虽然众人多少有些心事重重,但也都是见多识广,更惨的情况都见识过了,吃吃菜,喝喝酒,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件事,说说笑笑地过了节。
叶青姜跟陈韫碰了杯:别担心,办法总比困难多。你看,当年的情况都能有奇迹出现,谁知道会不会又有转机呢?
雪貂也和陈韫撞了撞杯子:车到山前必有路。
陈韫连喝了几杯,这酒是封老爷子自酿的梨花酒,带了淡淡的甜香,几杯下肚心里确实轻快了不少。
他酒量向来很好,虽然不嗜酒,但沾着这个节日氛围和难得假期,也忍不住和豪饮的叶青姜了对起酒来,刚有点上头,忽然横过来一只手。
别喝太多。顾沉璧蹙眉。
陈韫托着下巴转过头,眼角带着一点红:我不喝你喝?
顾沉璧看了他一会儿,竟然当真就着陈韫的手,低头一饮而尽。
哐当
叶青姜的酒杯翻了。
哐当
顾沉璧倒了。
陈韫:??
他艰难地扶着靠过来的顾沉璧,难以置信:真的假的?这是碰瓷吧?绝对是碰瓷吧?怎么可能有人醉的那么快?
他刚说完,旋即想起当初这个人还真因为一瓶啤酒就醉过,但当时是魂体状态,不至于整个人倒在他身上。
叶青姜哗一声站起来,果断道:好像白先生他们在前院赏月,我也过去看看。
陈韫:等
他很怀疑叶青姜是不是用了魔气,不然怎么会一溜烟就消失了。
幸好,顾沉璧就晕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坐直回去,免去他沉重的负担。
陈韫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倏然抓住陈韫的手,低声道:我想回回
那声音压低了,仿佛就在陈韫耳边呢喃,陈韫不知道为什么抖了一下,感觉半边身体有点麻。
为了摆脱这种感觉,陈韫飞快接道:回房间?
顾沉璧掀了掀眼皮,答:回屋顶。
呃陈韫想起他当初确实老喜欢待在屋顶来着。
顾沉璧攥紧了他的手,低声道:屋顶。
陈韫:啊行行行,去去去。
陈韫简直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过个中秋节,先是惊闻舅舅从棺材里爬出来,又是被迫上屋顶吹风,只能安慰自己此地赏月独好。
上了房,陈韫和醉鬼并排坐着,才发现这里视角确实不错。
因为南平街周围都是平房居多,所以竟然还能远眺到葱葱绿意。
周围万家灯火点点,天穹悬挂一轮明月,温柔月色洒落下来,前院是热闹的人群,身旁是安静的呼吸。
陈韫躁动的心也渐渐平复,酒意翻涌,他陷入了另一种微醺的舒适。
原来坐屋顶上是这种感觉。你之前坐这,看的就是这些吗?
陈韫托着下巴,转头看旁边的人,却撞进一湖沉静的深潭。顾沉璧浓密的睫毛垂下来,让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
夜风徐来,两人相对发呆了一阵,天地间仿佛也陷入静止。
忽然,一颗头从顾沉璧的口袋里钻出来。
幻蛇冷静道:不好意思,我也不想打扰你们,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空气突然变得粘稠,我实在憋得喘不过气了。
陈韫:
靠,忘了还有这玩意儿存在。
幻蛇对上陈韫的眼神,打了个哆嗦,感觉他想杀蛇,慌忙道:我马上走!
它忽然开始扭动,羞涩道:之前那只麒麟是不是在前院啊?
麒麟个屁!
陈韫对它翻了个白眼,一把擒住它,就要心狠手辣地将它往瓶子里塞回去。但塞到一半,忽然转了主意。
他凑近,试探地叫了两声:顾沉璧?
顾沉璧还是定定地看着他,但眼神仿佛没有聚焦,像是在茫然地思索。
陈韫摸了摸下巴,掐住幻蛇,低声问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你有办法知道吗?
幻蛇:??
又来?
它谨慎道:不行。如果他封闭识海,我也进不去。
陈韫冷冷道:屁用没有。
别!别塞回去!幻蛇忍辱负重:我将我的能力暂时分给你,你自己试试。
幻蛇吐出妖丹,发出盈盈绿光。
陈韫心道,噫,有点意思。他借了妖力,本想去抓顾沉璧的手,却临时改了主意,壮着胆子迅速将顾大宗师的脸颊一掐。
顾沉璧微微睁大了眼睛,感觉识海被触动的同时,清醒过来。
与其同时,陈韫看到顾沉璧心里所想
夜色下,一张素白的脸,镀上一层盈盈月光,眼底倒映了远处灯火。
啊,就这?
这不就是他自己吗?
陈韫忽然被抓住了手腕,顾沉璧蹙眉道:你在做什么?
陈韫掐他脸颊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现场被抓包,就看到这点东西,实在是亏大了。
幻蛇已经自觉溜回瓶子里了,甚至用尾巴尖将瓶塞盖上,打定主意憋死在里面都不出来。
但陈韫想了想,感觉过去顾沉璧仗着绑定在自己识海里来去自如,现在自己拜访一次,实在不算过分,顿时理直气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