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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无端使他有些哽喉。
他说不清楚当下感受,迎着扶萱期待的目光,却也认真点头应下她的话,“好,一笔勾销。”
既然事情已了,扶萱便彻底没了心结。
她转头看了看讲堂方向,朝谢湛道:“那谢公子便请回罢,稍后,我还有课,需得去给学生们上。”
这就让他走了?
心中一丝慌乱乍起,谢湛未经思考便接口道:“今日我无事,若你不介意,我可否去旁听一回?”
他话说完就后悔了,本是答应了王子槿和周阅去滨江楼的,若是去听她的课,恐怕要违那二人的约了。
当真魔怔。
扶萱疑惑地看他,“你今日不上值?”
谢湛微摇头。
扶萱又问:“真没旁的事么?”
往前她曾邀他同游,他可是大半个月都没腾出时间。
谢湛心中默叹一声,扶萱这副模样,活像极其希望他有事,能速速离去似的。
“今日无事”的话既然已经出口,干脆就硬着头皮,将戏演完罢。
是以,谢湛一本正经地道:“早先我曾听闻,扶家新设的远麓书院别具一格。不仅征收子弟上特别,教学上,也颇有创意。我一直希望能拜访此处,替谢家学堂汲取新鲜血液,以便取长补短。只是先前没有时间罢了。今日得空,便刚好就此事讨教。不知,扶讲郎,你是否应允?”
他话说到后来,倒是真有了几分真心,他也当真好奇这扶家私学有何不同。
故而,说出的话,和他面上虽是清冷却也能使旁人看得出情绪的表情,都显示着十足真挚。
谢湛神色虽还是那般骄矜高傲,可他的话却说地极有礼貌,加上目光真诚,且还将她引以为豪的“扶讲郎”身份特意提了一番,扶萱心中虽是十分受用,可疑团却也是渐渐增大——
谢湛,这态度……是吃错了药?
可他清冷的目光期待地看着她,加上思及这人毕竟是大梁风华第一人,若领到学堂溜一溜,对远麓书院来讲,既是荣幸,也是求之不得的难得机会。
扶萱略一思索,便爽快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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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扶萱先前曾朝谢湛讲过的,诗、棋、书、画她不太擅长,在琴、酒、舞、花上倒是有些了解。
可这教书育人,尤其还大部分都是男学生的情况下,除了那“琴”,她那几个本事也不怎么能用上。而“琴”的课,因扶谦更为擅长,又排在了扶谦名下。
对教学热情似火的扶讲郎,在课时上也不甘落后,生生多要了一堂课。
故而,除了教学生识字写字,扶萱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寻了一条新鲜有趣的路子用于课堂——给学生们讲故事。
谢湛来闻书堂旁听扶萱讲课时,入目的,便是闻书堂正前方一个极大的大梁疆域图。
扶萱手中,一条长的不得了的翠竹做成的教鞭,可以戳到那疆域图的上下左右全部地方。
这般场景实在太过滑稽稀奇,窗牖外站着的谢湛不禁嗤笑出声。
那杆子,真像个在钓鱼的鱼竿。
不过,谢湛那有些嘲笑意味的笑容并未持续多久。
在听得里头扶讲郎教学的话后,他的讥笑迅速退去,闻书堂传出的话语不仅使他侧耳倾听,还令他刮目相看。
第57章 第053章 刮目相看
只见扶萱举着“鱼竿”,在疆域图上“啪啪”敲了敲,而后在大梁北部的几个郡上戳了几戳。
她高声认真道:“都记好了!这里全是大梁疆土,但是现在在大周人手中!我辈应当奋发图强,保家卫国,收复失地,让与我们隔江相望的同胞早日回归!”
这般豪言壮语从一个女郎口中说出,谢湛眉目一惊。
他凝神看过去,扶萱一身红衣武服,神色严肃,目光坚定,胸脯下巴俱是高抬着,腰背笔直,一身姿态,像个威风凛凛的领军将领。
他眉尾轻挑。
若不是那紧张到颤抖的指尖出卖她,装地倒是挺像的。
被众人注目的扶萱心里偷偷在想:不过是学着伯父的话和样子,还别说,真有几分威风。
豪言壮语虽被她抛出去,无奈学生们太年幼。
他们只是极为短暂地被她的气势唬住而已,并未像伯父先前的那些士兵,“砰砰砰”地跺着长枪,“是!是!是!”地高声附和。
待学生们从最初的懵怔回神后,就有人低声怯怯地发问:“可我们打不过大周啊,我阿母说他们长地跟老水牛一样强壮,一个能当我们大梁人俩。”
扶萱收起装出来的虚假气势,面目仍旧十分认真,她反问道:“你阿母可曾亲眼见过大周人?”
那学生摇头。
她认真道:“既是没见过,怎么能轻信别人的传言?我大梁士兵曾多次与大周交战,五年前收回六个郡,三年前又收回了两个。若是对方真那般厉害,我们的士兵又怎会凯旋?他们与我们一样,不过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那我们还小啊。”又有个学生开口,“怎么保家卫国?”
听到这里,谢湛还以为扶萱会反驳说你们总会长大,没想到扶萱将手中杆子一撂,手臂抱胸,问:“你们有谁偷偷存过钱?”
——“我!”“我也有!”“还有我!”
扶萱抬手止住他们的沸腾情绪,问道:“存了很多钱,一并拿去买了个想了许久的东西的时候,心情愉悦不愉悦?”
学生们一阵激动,当然愉悦。
她又道:“你们现在在远麓书院,就是在为往后存钱,你们每学一个本事,就像多得了几铢钱。待你们全部学会了,钱就会用也用不完。那时,就像你们拿了很多钱去买东西一样,选择很多。你们可以入仕为官,可以钱财富裕,自然也可以保家卫国。”
一个略有深沉的声音突地响起:“扶讲郎,我有一点不明,常讲郎曾说,学习不能以得钱财、得仕途为目的,为的是修身养性、为的是明智。”
谢湛看过去,是个十五六岁的蓝葛短衫少年。这般打扮,一般是庄子里的佃户或是耕户,比起旁的普通学生,显然身份更低了些。
没料到此人还能提出质疑,谢湛多看了两眼。而后,他看向扶萱,好奇她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扶萱将要讲的故事暂且搁置,也将要他们生起家国情怀的事搁置,显然,大义凌然之前,这些学生,或许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改变自身糟糕的处境。
她凝视了几息这个名叫李茂的学生,又转头看了看旁的学生们。
思考片刻后,她说:“学习的目的不能是钱财和官位不错。那,我且问你们,你们更想要哪个?”
“——是想要住茅屋,还是大宅院?”
“——是想要娶普通,还是优秀女郎?”
“——是想要一辈子留在你们的村子,还是去云游四方、体会山川湖泊?”
“——是想要继续吃粗糠糙粟,还是日日有甜糕蜜饯,甚至吃遍天下美食?”
她顿了顿,看了眼窗牖旁的旁观者,又继续问:
“往后,做你们见惯了的邻里乡亲,还是成为今日你们见过的,谢六郎那样的风流人物?”
她的问题抛出后,年幼的学生们叽叽喳喳谈论了起来。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因不知人生艰辛,人在幼年时的目标,远远比成年后大的多。更何况,他们个个都是想要跨越自我阶级的下等人。
故而,最终,无一例外的,学生们全都高声告诉扶萱,他们选的后者。
得了想要的答案,扶萱满意地点头。
她心知,对于世家贵族而言,他们无需担忧生存,上等官位也是唾手可得,读书真就为的是修养身性。
而眼前的学生们,尤其是佃户李茂,没有那样的条件,他们想要摆脱被别人奴役压榨的一生,实际上极为艰难。
人,首先是要能安稳生存,才能再谈远大理想,不是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