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时,扶萱揣摩着问对方:“不知女郎如何称呼?我的……奴仆救了你么?”
来人有些腼腆却不失礼数地柔柔道:“我乃是广陵郡沈家的女儿,名叫沈云婉,路过沽山被山匪打劫,幸而得方才那位恩公相救,他说是您的奴仆,所以我特来向您致谢的。”
沈云婉的这个谢算不得谢错。
大梁此朝,门阀制度严格,人被分了等级,卖身作了奴的人,命脉尚且掌控在主人手中,荣耀自然只能算是主人的。扶炫做了好事救下世家女郎,这桩功劳算当下他的“主子”扶萱的。
在这位沈女郎接下来的娓娓道来中,扶萱终是明白了扶炫方才进门时脸色难看的缘由。
扶炫素来嚣张恣意,极少有耐心同女郎相处,而从歹人手中救了这位沈女郎后,这位逢凶化吉的热情女郎巴巴地要谢他救命之恩,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扶炫本就隐藏身份出来,也就囫囵道不过是个奴仆,没有名字,沈女郎便央求着要见他的主子,说她来自大家大户,家在徐州颇有地位,一定要见见他的主子致谢。扶炫一听是来自广陵郡有头有脸的人家,保不准在此次调查中当真能有些作用,这才应了她,将她带回了李府。
可这女郎的马车毁了,马也跑了,回程途中,漠七带着两个山匪悄然离去,扶炫便就只得带着沈云婉同行。
“你是说,我的那位侍卫背了你一程?”
不可置信地问沈云婉的同时,不知为何,扶萱心中继而闪过一丝失落。
自小到大,扶家的每个兄长都争着背她,仅仅扶炫不,每回她耍赖去缠他,他都拿男子汉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堵她的嘴,只有见她被气哭了,他才蹲身屈服。
沈云婉眨巴着清澈干净的黑眸,乖巧地道:“他是你的侍卫么?方才见他时还以为他是农夫,怪不得有那般好的伸手。扶女郎,你的这位侍卫可真有耐心,背了我那么久,一丝怨言也无。”
扶萱带着礼貌笑意的脸颊微僵。
方才扶炫面色如此明显,简直黑沉到滴水,浑身上下皆透着不耐,沈女郎是如何看出来,他毫无怨气的?
且,扶炫这哪是有耐心?他是应了这位沈女郎将她带来,可她又崴了脚,不得已而为之罢。
扶萱古怪地看沈云婉,不解这位女郎的眼光和思路。
沈云婉却是笑盈盈回望她,目中是那种“你家奴仆教养有方”的赞许。
屋外天寒地冻,白雪压枝,根根垂低,连捕食的鸟儿也寥寥。
室内温暖如春,在沈云婉去洗漱一番后,两位年龄相仿、皆有伤病在身的女郎,对坐着品了一下午茗,聊了许多天南地北,从陌生变地熟悉。
扶萱建议沈云婉在她隔壁厢房歇息,与她一同养伤作伴,而后同去广陵郡。沈云婉欣然应下。
**
与东厢房处诸事顺意的氛围不同,院北的厅中气氛颇为沉肃。
经过对扶炫带回的二人审问,果然不出先前所料,沽山频频山崩正是人为采矿所致。前些年异动不多,乃是因刚开采,这沽山山腹尚未挖地多空,而这几年,东家命令一轮皆一轮,挖地频繁,山体越来越空,山崩就难免多了起来。
可“东家”谨慎,这些人拿钱做事,并不知到底上头是谁,只有一位姓叶的管事会定期前来送工钱。
谢湛与扶炫对视一眼,听石清道:“捉来的这两人原先是山匪,后来整个山寨被收买,现在算是这矿的护卫,今日是有矿工逃他们才出了山,又被沈家人撞见,这才杀人灭口,最后是见色起意。还有,他们吐出来说,矿里的帮工皆都签下了身死状。东家应了他们,若不幸殒命,会给他们的家属一笔丰厚的下葬费。”
扶炫鼻中重哼一声,“可笑!帮工进了那矿根本就出不来了,有钱拿没命花。便是命折在里头也无人知晓,东家是谁都不知,谁给他们家属下葬费?天真!”
谢湛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发威动怒的扶炫,沉声分析道:“开私矿一来为财,二来自用。若为财,大笔钱财放在何处?若为自用,背后究竟是谁?”
扶炫道:“这沽山是李郡守管辖之地,可去查查他的私库。”
谢湛摇头,“开采这么多年,钱财不会是小数目,不可能放在这么区区一个郡守手中。”
谢湛想,按李家给扶萱送的不算贵重的礼看来,这李府的家财可不像私吞了一个矿的能力。
又朝扶炫补充:“或许与广陵郡的萧家有关。”
扶炫明亮的眸子一惊,问:“你查过了?”
谢湛如实地将今晨广陵郡那处探子来的消息,一一与扶炫讲出。
扶炫闻言,腾地站起身,“何不趁早出发?”
见他说干就干的模样跟扶萱如出一辙,谢湛揉了揉眉心,“扶萱的病没好,今早才同人说留下养病。”
再后的话自不必讲完,他们贸然离去,只会增加旁人起疑。
闻言,扶炫黑亮的眸子转了转,而后大步迈出门,朝扶萱厢房行去。
扶萱正和沈云婉靠坐在一起,起劲地朝沈云婉讲着武威将军的故事,冷不丁地闯进来一个“侍卫”,高声问她:“你的药喝了吗?”
第322章 第32 2章 我忘了你
霭霭停云,濛濛雨雪,天光渐渐黯下,屋门被人突地推开,凉风猎猎窜了进来。
屋中的气氛同外头突变的天气一般,一时半霎便变了味。
扶炫大剌剌地闯进扶萱屋中,骤然打断两位女郎聚精会神的阅读分享,惊地两位同时睁大了眸子看他。
扶萱未料到,一向嫌琐事麻烦的扶炫,会突地关心起她吃药没这般细碎的事。
沈云婉不成想,还有奴仆敢对主子这般大声的。同时,这人换了一身衣裳,洗净面上污垢后,就……变了——
器宇轩昂,雄姿英发。
是她见过的侍卫里,容姿最周正的一位。
扶炫端详两个女郎,迎着他们惊讶的目光,瞬息之间便镇静下来。
收敛几分自己通身那跋扈的气势后,他行至二人跟前,居高临下看人,生硬地解释道:“将军有令,让……照顾好你,不吃药怎能好?”
那个“奴”字被他刻意省略,出口的声音虽然收了半成音量,但那说话态度却生硬,甚至强硬。
扶炫并非一位演戏的料。
扶萱自然了解。
她极快地配合道:“阿炫所言有理,我吃了药了。”
又转脸向着沈云婉,“阿炫是我阿父带出来的,身手敏捷,能力出众,是不可多得的能人。”
担心这位女郎听不出她的暗示,扶萱干脆将话讲地直白:“所以,我们家就对这样出类拔萃的……下人,很爱惜,就不当他们是奴仆。物以稀为贵,你说对罢?”
听得扶萱一通讲解之后,沈云婉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嗯,我懂的,我父亲常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人才很不容易,培养一个称心如意的人才更是不易,阿炫这么出众,理当得到重视。”
沈云婉话毕,扶炫看她的神色犹如见鬼。
半晌后,扶炫眯了眯眼,一字一字清晰道:“沈女郎,‘阿炫’不是你该叫的。”
跟前同扶萱并坐的人仰头,那双清澈的圆眼甚是疑惑,“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啊,我知道了,恩公!”
她温柔软糯的嗓子再重复了一回:“恩公。”
扶炫一怔。
目光从愣住到凛然,仅用了一息的功夫,他抬步就往外走,留了一句极为不耐的话在空中:“懒得跟你们多费口舌!”
**
客院的东厢房一共有两间并排的厢房,扶萱与沈云婉各住了一间。
也因此,该日夜间,扶炫在扶萱门外执守时,被歇息前还来扶萱处串门的沈云婉唤了几回“恩公”,直到沈云婉第二次出扶萱房门,第四次当着满眼不适的漠九的面,黏黏腻腻地唤他恩公时,扶炫马尾一甩,扭头就走了,留了漠九一人执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