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将军不要!
百姓的叫喊声逐渐充满仇恨和呜咽,霍命在城墙下笑了笑。
他不是士人,也不是君子,他从前只是个抓鸡撵狗,满京城斗蛐蛐跑马的浪荡子。
可杀,亦可辱。
为国而死,是荣耀。
霍命长剑指向敌军,眼中带着数不清的焰火,宛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你最好是说话算话,否则我霍家满门,必定叫你夜夜被恶鬼索命,生不如死!
说完,在百姓的阻挠声中,霍命转身面对自己守了大半辈子的城门,长剑横在脖颈上,闭眼挥剑──
长剑垂落,血液喷涌在这片土地上,霍命闭着眼睛,面对城门而跪,眼尾一滴泪滑落。
而在城门下,是一字排开,沉默的七个骨灰坛。
风在这一刻吹拂过城门下,皇城阳春,城门内有杨花和柳絮,被风吹动,落在霍命肩头,他发丝也随之颤动。
霍命已死,给老子放箭!敌方将领忽然下令。
于是下一刻,无数箭雨落在城门之下,一箭又一箭,将沉默的铁甲刺的千疮百孔。
竖子尔敢!
城门之上,被文官拦住的帝王终于失去冷静,他拔剑欲要踏下城墙,但却被不断阻挠。
最后帝王挺直的腰背终于垮了下去,伸手捂住脸,指缝中溢出泪痕。
霍家霍家啊!
城中百姓哭声震天,妇孺纷纷聚集在城门下。
为霍将军报仇!
我付国子民,无畏战死!
死就死,谁怕,只要我一人能换敌军一只胳膊,那也是血赚!
霍将军啊!
城门被拍响,像是濒临绝境者愤怒的呐喊,而敌军却猖狂大笑。
来人,给我砍下霍命的头!
你敢!
看着敌人挥舞刀剑,帝王怒火喷涌而上,他推开阻拦的官员,长剑挥舞:敢拦朕者,杀无赦!
最后明黄的长衫站在百姓之前,立于城门之下,双目赤红。
守城士兵,开城门!
妇孺们怒吼:开城门!
死战不退!
誓与陛下,与付国共存亡!
愤怒的呐喊声,从混沌之中唤醒了沉睡的亡灵。
霍命渐渐睁开眼睛,四周无数的黑雾,伴随着充满仇恨的呐喊,冲过来将他痛苦拉扯。
这些,都是敌军战死的冤魂。
死在霍命手下的敌军不计其数,他们一拥而上,将霍命拉扯撕拽,口中愤怒咆哮。
霍命站在原地无法动弹,灵魂深处传来剧烈的痛楚,耳边的哭声却让他逐渐清醒。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尸身,再听到百姓拍门的巨大声响,那扇大门逐渐升起。
霍命无声呐喊:不要。
回去!
但是太痛了,灵魂被撕扯的感觉太痛,数以万计的冤魂站起身来,找霍命索命。
他身处其中,眼中金光逐渐被深红色吞没,一会儿转黑,一会儿转红。
他看到自己的黑发散在地上,四周血水汩汩汇聚过来,将黑发尽数染红。
霍命长发往下滴落着血水,他却怎么也无法从黑雾漩涡中挣脱。
随后千军万马而来,死去的霍家军再次为了将军而战。
无人可闻的兵戈声,在这个城门下再次响起,霍命挣扎着,脑海逐渐混沌,只剩下两个字──守护。
他还要守护这片土地。
付国城门逐渐开启,敌军越来越兴奋,领头的将领将长剑指着天空:众将听令,给我──啊啊啊啊!
而这时天地间风云色变,昏暗的天空骤然被染成绚烂的火红色。
一个巨大的火球忽然从空中坠落下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带着足以烧毁一切的温度和烈焰,坠落在敌军之中!
敌方将领话未说完,就在惨叫中被烧成了灰烬。
那火太大了,蔓延了数百里,从城门之前,将敌军几乎全部烧成了灰烬。
整个天地之间,除了惨叫声,就只剩下烈焰燃烧的破裂声响。
火焰点燃黑雾,骤然间天地被肃清,霍命从半空中重重落地。
接触地面的那一刻,被撕裂的魂魄散成了飞灰。
你输了。
天外天上,传来一声高高在上,不知是怜悯还是嘲笑的叹息。
但除了化作飞灰的霍命,谁都没听见。
突如其来的大火扭转战局,敌军死绝,付国人站在大开的城门下,喜极而泣。
他们跪拜天地:苍天有眼!
而后面对城门前的无数灰烬,嚎啕大哭。
霍将军!
霍将军!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停歇,付国人终于踏出城门。
他们手上头上都拴着白布,身上穿着孝服,沉默而悲伤地站在城门下。
哭灵声响了足足七天七夜,中途有人晕过去,又哭着醒来。
远方送来一车又一车的金银财帛,城门下默默死了一个浑身脏污和血迹的乞丐。
无数哭声带着奇异的能量,宛如一双大手,将散落天地间的碎片,尽数重组。
浑身上下洋溢的不再是无边痛楚,霍命在天边升起的第一缕晨曦中睁眼。
他耳边是仿佛永无休止的哭声,像是一重又一重的梵音。
我没输。
霍命伸手,阳光透过他的身体,映照在重获新生的大地上。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但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
此刻,在百姓的哭灵声中,那边有座大门忽然出现又开启,从中走出个身带黑气,玉冠衮服的人来。
霍命?
那人看了一眼霍命,然后哼笑:这成了厉鬼魂飞魄散,又被硬生生哭成鬼神的,你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那人勾勾手指:行了,跟我走吧。
霍命没有动,那人又去而复返,气笑:走啊,愣着做什么?
霍命转头和他对视,问:你是阎王?
不。对方挥挥手,自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眯眯眼睛道:本座乃酆都大帝。
哦。霍命淡淡应了一声,道:不去。
我不去投胎。
投胎之后就不再是霍命,而他想要作为霍命,继续守在这片土地上。
然而大帝再一次气笑:你以为本座是在跟你商量?
你虽已经荣升鬼神,然而却也杀过万万人,接你上任之前,还得去油锅里滚个几十年。
他双手环臂:这几十年已经算少,都是功过相抵后酌情给你定的罚期。
你想去得去,不想去也得去。
不去。霍命直接盘腿坐下。
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大帝觉得新奇。
随后大帝换了个思路去游说:你不投胎,但这些百姓却会投胎,投胎之后是另外一个全新的人,再也不是你战神庇佑下的付国子民。
跟本座走后,你却能一个个送他们最后一程,看着他们生生世世幸福安康。
如何?
霍命终于动了,他抬眼:我父兄,还有母亲和姐姐,也能看到?
自然。见终于说动他,大帝表情总算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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