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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诀其实想回他一个微笑,但不知为何,扬起唇角的弧度变得如此艰难。踌躇之间,顾诀忽然顿了一下。

他清楚地看见门口处帘子被掀开一角,完颜黎站在后面,露出半张脸。

那半张脸上,眼窝深邃,盛满了笑意。

――

傅珩头昏昏沉沉的,梦境里画面缭乱,就仿佛在花花绿绿的迷宫里绕,找不见出口。

但他还记得自己是被捅了一剑,无论何时,疼痛总是真实的。以前他也因为受伤昏睡过,每次都觉得不要醒来就好了。

很累。

没对任何人说过,但是真的很累。

林江渠和他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最知道了,傅珩小时候,连只虫都舍不得杀。性格内向,话少。看起来就是文静得像个小姑娘。

付太后因而一直恨他软弱,从不会争抢,从不爱出风头,才不受先帝重视。

现在他是威震四方的齐国大将军,可是他很清楚的,心底里,那个懦弱的小孩从来没变过。

只是肩上担的责任太多,居然连死都不敢死。

傅珩睁开眼,口干舌燥,嗓子有些说不出话。

手想动一下,才发现被人紧紧握着。

顾诀见他醒了,连忙放开他。起身去倒了杯水,把傅珩扶起来。

“我去叫军医。”顾诀话音刚落,就被傅珩拉住衣角。

喝了水稍微好受些,傅珩清了清嗓子。

“不用了,”他说,“即日起,你不再参与军中任何事务。我会向皇上说明情况,你回京去,好好休养一阵。”

顾诀愣住,“你什么意思?”

傅珩抿了抿嘴。

“你要赶我走?”顾诀追问。

“我没有赶你,你现在需要休息。”

“为什么?”

傅珩按着额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不想再看见你屠城了,你明白吗?”

“就因为我杀了人?”顾诀脸色刷地一冷。

“这不是杀不杀人的问题,”傅珩头疼地说,“那些是战俘和百姓,你不能……”

“我、我原本没想杀他们,但是我控制不住。”

“所以你才需要休息,回京的事,我会为你安排好。”

顾诀沉默了片刻,“驾驭不了的兵器,会销毁吗?”

“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顾诀看进他的眼睛,面无表情,“论杀人,你杀的难道比我少?我仁慈的誉王殿下。”

傅珩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杀人如麻的伪君子?”

顾诀没说话,转身出了帅帐。

傅珩坐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变得那么遥远而陌生。

这真的还是当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孩?

他又为什么三番五次提及兵器二字?

顾诀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

林江渠回京之后,一点也没闲着,把凡是牵扯到军火走私的商户和官员全部审查了一遍。总算是找到了一点线索。

“陛下,私自盗运军火的人,已经查出来了。”

“人呢?”

“还没抓到。此人对外名叫李枭,估计是假名,据说是个外族人,年前才到的京城,没多久,就已经成为了一大商会巨头。但是,这人非常神秘,没人见过他的脸。”

“你来见我,就为了说这些?”傅霄脸色有些不悦。

林江渠摇摇头,“我带人清查了他们的运送道,上次顾诀他们截的那一批,也是从此人手里流通出去的。除了火炮,他们还在向漱川走私铁矿和粮草。”

“此人和成毅可有关系?”

“佩棠说,李枭一开始进入商会,就是成毅引荐的,但最近成毅手脚干净得很,大概是生意都放给了李枭去做,自己只等着收利息。”

傅霄按着眉心,停顿了片刻,“惜流,你说朕要不要去见见姑姑?”

林江渠愣了一下,傅霄很少喊他的字。

“看陛下的意思。”君心难测,林江渠也只能打个哈哈。

之前傅珩被参勾结商贾一事之后,傅霄就没有再与傅宛砚见过面。每年家宴也请过,礼都准时到了,人从不见来。

这次的事情,还是需要傅宛砚的帮忙。说白了,朝廷在商会的号召力,从来就不如会长。

“陛下,臣听说顾诀屠空了漱川好几座城,誉王大发雷霆,卸了他的职,并且让他回京。”林江渠问。

傅霄点了点头,“没错,逐知的性子就是这样,朕也拿他没办法。”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顾诀?”

傅霄脸上出现一点难色,“无论他是战魔还是战神,于我大齐而言,不都是好事?”

“可他这性格,实在是过于冷酷,怪不得傅珩不容他。陛下也不希望,大齐的龙脉,染上那么多血污吧?”

“确实都是杀孽啊。”傅霄背着手,“等顾诀回了京城,再做定夺吧。你还是继续追查走私一事。”

“臣遵旨。”

林江渠一拜礼,退出了乾坤殿。傅霄自己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来回踱步。

林江渠说得委婉,可所谓龙脉,本就是一代又一代的尸骨堆积而成。不得万骨枯,何来王朝兴?

帝王无情,哪里会在乎人命?顾诀既然为刀,只要够锋利就好了,何必管是否伤及无辜。

像傅珩那样多愁善感,反倒多余了。

傅霄摩挲着手里的佛珠。

“无风。”

“陛下。”

“去把柳姑娘请过来。”

“是。”

小太监麻溜跑出殿外,天热,大太阳晃地人头晕。一路走,一路止不住地发汗。没几步,已经口干舌燥。

这样的天气,真是令人心都浮躁。

第76章

“不在?”

“柳太医去民间义诊去了,带着她的徒弟。”无风回他。

傅霄算了算时间,确实是柳观然出宫义诊的日子。他一时忙忘了,不过柳观然怎么都没来和自己说一声?

“人何时走的?”

“三天前。”

“她可说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无风摇摇头,“柳太医每年义诊的地方都不一样,今年应当是去了陇州。回来的日子除去路途,少则半月,多则个把月,没给个具体说法。”

傅霄眉头紧锁,“陇州现在是战火之地,她一个女子……”

“陛下宽心,柳太医心怀慈悲,又是个精明之人,平常人奈何不了她。再加上陛下的暗卫保护,就更不会有什么事了。”无风轻轻按捏着傅霄的肩膀,帮他舒缓长期伏案的酸痛。

“倒也是,”傅霄是手指在茶盏上打转,“让暗卫传信给她,陇州危险,早日回来。”

“遵命。”无风点点头,“不过无风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傅霄侧眸瞟他一眼,“何事?”

无风犹豫了一下,“无风斗胆,想问问陛下,既然如此喜爱柳太医,为何不封其妃位?”

傅霄动作微微一滞,手指停在了杯盏边缘。眉宇间出现一抹隐晦的不快。

无风眼尖,立即跪下扣头,“小的该死!请陛下恕罪!”

傅霄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无妨,出去罢。”

无风连连磕几个响头,嘴里重复着请罪的话,直到脑门淌下血水来,才急忙用袖子擦了地面,退出内殿。

傅霄瞟过地上那几点不甚明显的血迹,忽觉恶心。

“天下以朕为独尊,偏偏你毫无敬畏。”

“陛下受刀割火烧可会痛?”

“那当然。”

“既是肉体凡胎,便是命运将陛下推至此位,在其位,谋其事,受其利。观然并非不敬,不谄不媚而已。”

傅霄脑海里重复过这段对话,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天下没有人敢说的话,总是那么轻易就从柳观然口中讲出来,傅霄偶有不悦,却很少会生气,更没治过她的罪。

这样的女子,难道可与后宫那些庸脂俗粉混为一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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