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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听后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道:
“臣不敢瞒陛下,臣已有所怀疑,何心隐的话,想必的确陛下对有了影响,想必他们在诏狱里的话也还是让陛下听进去了不少。”
朱翊钧点首。
接着,朱翊钧就道:“这是因为,先生想让朕为尧舜,可何为尧舜,这个太模糊了,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
“若说能使国泰民安便是尧舜之君,民安的标准是什么,是不做安安饿殍,还是不饿死于道即可?”
朱翊钧说着就问起张居正来。
张居正想了想道:“陛下既然这样问,臣也斗胆问陛下,陛下是不是心里已不屑于为尧舜之君?”
半晌后,朱翊钧颔首。
张居正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笑道:“陛下到底是有自己的思想的人!”
“非朕不想为尧舜,而是尧舜成汤的成就太模糊!”
“若论疆域,本朝疆域是广于他们的;若论人口,本朝人口是多于他们的;若论民众幸福程度的,他们哪个时候,不少民众还在茹毛饮血。”
“何况,他们还称不上是真正的皇帝,毕竟他们那时的制度与现在不一样的,真正的帝王是自始皇帝开始,才开始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
“但朕不知道始皇帝对自己的要求是什么,以及在他心目中什么样的帝王,才是真正的明君贤主。”
“而朕,想立一个这样的标准,且先这样要求自己,并期望后世的帝王参照之!”
“首先是疆域要有一个标准,其次人口要有一个标准,最重要的是,本国民众的富裕程度与受尊重程度,要有一个标准。”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道:“如此就好界定了,论疆域,朕还没收复河套呢!孝庙以前的我大明先帝们,朕是比不上的;论人口,则比太祖都厉害一些;而论民众富裕程度与受尊重程度,先生觉得,朕能与唐太宗、唐高宗比一比吗?”
“陛下说的这些,实在是令臣振聋发聩,也颇为惊骇,一时也说不出对与不对,而至于答案,明显陛下不用问臣,已经自己比照出了答案。”
“臣腐儒一介,实在是不及陛下天资聪颖,而善发于见解独到之问,以往也只知尧舜是圣主仁君,是读书人一直期望出现的,而是不是尧舜一样的圣主仁君,读书人自会有评判。”
张居正说着就笑了起来:“而陛下刚才又提到标准,现在按照陛下的说法想想,读书人评判谁为圣主仁君,其标准倒也是笼统的,甚至不统一,乃至颇多偏狭,如一旦对自己有恩,便是圣主仁君,而不问其对天下其他人是否仁德。”
“先生谦虚了,先生是神童出身,怎会是腐儒,朕的一些看法,想必先生也是一听就知朕之意的!”
“不过,先生刚才的话说的也对,《汉书》有言:‘修学好古,实事求是’,朕自然是愿意做先生心目中的圣主仁君的,但这个圣主仁君的标准,我们要实事求是!”
“确切的说,治国治学都得如此,并以此制定出符合实际的标准与要求,比如朕需在几年内让疆域、人口、民众富裕程度达到一个什么程度,如果达不到,就应该总结一下原因,如果达到了,说明朕是符合圣主仁君标准的,将来后人也不当因此给朕的庙号太难看。”
朱翊钧道。
“实事求是。”
张居正喃喃念了一句,接着就道:“陛下今日所言,给臣的震动太大,臣一时难以消化,故请陛下给臣一段时间,让臣理一理,或许能真的让治国之道更为明确,而利陛下与后世之君将来执政。”
“朕准了!”
“统一治国之道很重要!”
“尤其是朕与先生,必须先统一起来,才能谈让其他官僚的思想统一,进而使新政不至于昙花一现!”
朱翊钧点首笑着言道。
第210章 亲军卫站起来了
张居正拱手称是,且离开了乾清宫。
朱翊钧的意思,是要对大明帝国的统治阶层统一思想,准确说,是统一成新的思想,让张居正在其当国十年后,在理论建设方面也做些事。
因为改革不只是改革政治、军事,思想文化领域也得改革,也得与时俱进。
毕竟朱翊钧将来不能只靠张居正和海瑞这些人来维系自己的统治。
张居正和海瑞这些人迟早都会老去,但其精神是可以延续的,是需要利用其精神与现实相结合,去形成一门新的治国思想的,进而教育后面的人,使得后面的人延续这种精神,乃至有所进步,进而使革新除弊的动力绵延不息。
尽管张居正是翰林出身,但历史上,张居正没有想过要在思想上有什么改革建树。
他对于不同声音的压制只是禁止讲学、关停书院,不让士大夫说话,然后用权力去强行推行改革。
而现在,朱翊钧要他把自己的改革思想与皇帝自己的想法统一起来,对他而言,是个很新鲜的任务。
立言,立功,立德乃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毕生之追求。
张居正本只求立功,但皇帝要他还需立言,但他也没敢怠慢,也就在回官邸后,望月冥思起来,冥思该如何总结自己的治国之道,乃至与陛下所提到的相统一起来,以为后世治国之纲领。
“陛下受何心隐影响,将改制于富国强兵的基础上加了惠民一纲;”
“又有意识地强调华夷之别,且为了强调自己子民不独尊士大夫,而不惜摔冠相逼;”
“陛下这么做为的是什么,仅仅是要让大明中兴吗,还是真的在做自己心目中的尧舜之君?”
张居正喃喃自语起来,且没多久就回屋内,挥笔疾书起来,而仿佛回到了他昔日做翰林学士时的日子,只研究经学,写论证文章。
朱翊钧和张居正这些中枢的人在筹划理论建设时,南直隶还在发生着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斗争。
对于朱翊钧和张居正而言,南直隶的斗争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他们需要着眼更长远的布局。
而至于南直隶的这场斗争,说实话,早在起复海瑞前,决定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时,朱翊钧就已经有所预见,张居正也有所预见。
尽管张居正没想到朱翊钧会指使海瑞把事情搞到这一步,但他当时就对朱翊钧提过,只要地方上的豪右忍耐不住地先动了手,则一切都好办。
朝廷最担心的不是地方豪右们出手,最担心的其实是豪右们守规矩,而让朝廷找不到理由收拾他们。
因为朝廷终究不是抢掠最原始的土匪,他终究还是要师出有名的,不然就是践踏自己设定的规则,而践踏自己的规则,无疑相当于朱翊钧砍自己这把龙椅下的椅腿。
不过,南直隶的豪右们现在是真的非常难受,他们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有一天自己会被佃农雇工们堵门示威,还要求自己让利于他们。
“他们这是作乱,你们官府怎么不剿灭他们?!”
顾秉仁就因为看见越来越多的佃农雇工堵在他门外,而不得不悄悄从别的门出来,且质问起正巧要出去巡按的御史田乐来。
田乐回道:“孝庙时雇工罢工同以下犯上按谋逆罪处置的条例早已作废,他们只要不杀人不打人就算不上作乱,我们官府自然也没必要拘拿他们。”
顾秉仁听后不由得跌足顿胸,看着田乐已乘轿离开的背影,而道:“我看,你们官府就是他们的靠山,不然怎么会让他们这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来让我减租减息?!”
田乐的轿子则在这时停了下来。
明显田乐听到了顾秉仁的话,且下轿朝顾秉仁走了来道:“顾公,本官是大明的官,不是你们的走犬,你们最好别忘了自己的位置。”
说着,田乐就淡淡一笑,面露寒意。
而顾秉仁则怔在了原地,他发现这南直的官态度竟然也变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