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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詹事赵志皋这时反驳起来。
徐阶笑了起来:“到辅臣这个位置,真的能做到有德而无为,公真信乎?”
“难道公之亲友门人乃至家奴,未借公之势求利寻财,而主动为公之清名克己复礼?”
“公要想亲友门人乃至家奴真的能做到管束自己,为自己清名而不得求利寻财,只怕公得有敢得罪亲友门人乃至家奴的魄力才行吧?”
“但若是如此,还有何人愿传扬公之清名,只怕最轻,也是说公迂阔而不近人情,刻薄且寡恩吧?”
赵志皋红着脸道:“家风若正,族人自然皆正!若只与君子为友,门下自然也皆为君子!你何必把自己对家人疏于管教对自己疏于约束的过错,推诿于天下人皆是如此!”
“实际上,我清流大多皆是持正者,既重家风也重交友,而不会自甘堕落!”
徐阶则看向了朱翊钧:“陛下,此公之言,罪员无法辩驳,罪员也无法证明他是在御前信口雌黄,还是真的是井底之蛙;”
“但罪员告诉陛下一个事实,陛下大可去翻皇明以前历朝史册与文臣笔记。”
“里面记载的大多数文臣,多数被赞扬清廉持正,家风严,对自己也约束的严,而只有一两个奸臣;”
“可若是只有一两个奸臣,又怎么会亡国?”
“难道天下文臣皆是对奸臣畏惧的不敢直言不敢抗争之辈吗,皆是懦弱之辈吗,可若皆是懦弱之辈,又怎么约束宗族族人与门人朋友,怎么算得上是清廉正臣?”
“所以陛下若信他的话,认为能到辅臣位置且崇尚清静无为的是真圣人,后人只怕只会将亡国的责任归咎于陛下!”
“毕竟后人也无法在史册上看出当时的辅臣有任何不对之处。”
“但若陛下用的是敢为之人为辅臣,哪怕最后亡国,后人也会知道这亡国不能只怪陛下一人,甚至都不会怪陛下,而只怪这辅臣执政不当。”
……
“陛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罪员自知罪孽深重,已不能苟活于世,何况罪恶昭彰,已难以掩饰。”
“所以,罪员此时不可能撒谎,毕竟臣还是靠此让陛下下旨免臣凌迟酷刑。”
“在罪员看来,这天下之官僚,要么是大奸似忠,要么是大忠似奸,鲜有完美无瑕者。”
“因为,欲做奸臣,就得掩饰自己,欲做忠臣,就得不近人情才能践行圣人之道,前者自然看上去忠,后者自然看上去刻薄。”
“罪员无疑是前者,所以罪员再会掩饰,事实上,的确做了对不起社稷苍生的事,犯的事比太师严重很多。”
“太师无疑是后者,虽做过许多不近人情的事,所谋之事却是大利于国。”
“而太师此时的遗书里的见解无疑是对的,陛下治政与其重德,不如重功,毕竟真正大德之人难辨,而还不如看其主张,看其欲立何功,而没准还会是一大忠臣。”
徐阶的确从未这么坦诚过,也未这么畅言过,一时竟越发的精神奋发起来,说的也很多。
“更懂先生的还是你徐华亭呀。”
朱翊钧说了一句。
赵志皋这时也偃旗息鼓起来,只两眼喷火地盯着徐阶。
这时,申时行站了出来,道:“以臣愚见,对于大臣,是忠是奸,往往由不得他自己,徐阶虽是奸臣,但也有忠的时候,如保证先帝顺利即位之功。”
“所以,在臣看来,不如听其志,观其行,如太师在数中所言,无论用人还是治事,皆当实事求是,在觉得其忠时便用,在觉得其奸时便黜!用实践去验证一人一事。”
徐阶这时言道:“陛下,申阁老明显也是很明白的。”
朱翊钧则看向其他人:“可还有想法的?”
一时,在场的大臣士子们皆沉默不语。
因为他们大多数是不主张以道德治国变成以事功治国的。
但现在,偏偏因为皇帝这么主张,加上徐阶拿自己做反面教材,说的有条有理,还把张四维、赵志皋两人都怼得哑口无言,所以,他们也不敢再上去说话,且没准反而让皇帝还真的就此认为自己是奸臣。
而支持以事功治国的则也没什么可说,在原地颔首。
因为徐阶把他们想说的都说了。
申时行补充的,他们则因为一时资质的原因,倒也一时难以想到。
朱翊钧这时干脆直接看向沈鲤:“沈鲤,你来说说。”
沈鲤出列拱手道:“回陛下,臣愚笨,如今才始知太师学问之精深,而一时实在不知该言什么,只存继续认真习学太师学问之心。”
朱翊钧趁此道:“你倒是提醒了朕。”
接着,朱翊钧在因为久坐而站起了身,双手拢进袖里,看向承旨大臣朱赓:
“拟道旨意,在翰林院增设张居正研学馆!”
“该同史馆一样,派专门的翰林官负责该馆,就由沈鲤沈爱卿与孙继皋孙爱卿主持该馆,首先要做的整理先生文集,编纂成书,同时组织翰林官阐发其理念并提出自己的见解,若见解独到且颇有建树者,朕会重重奖掖其功,毕竟如此是有益于完善治国理政之道的。”
朱赓、沈鲤和孙继皋这时皆拱手称是。
而在场的大臣和士子们则因此大惊失色。
要知道,本朝这么多任首辅,能由官府专门对其学问设馆任官研究的,还没有人呢。
但这些人也清楚,皇帝这是要将张居正的治国理念扶持成核心执政理念,是要新政继续绵延下去的意思。
朱翊钧接着又道:“另外,下诏设大明执政学堂,从明年开始,新录之进士,需先进入该执政学堂进行学习后,才进行馆选;”
“同时,选天下知县等亲民正官与六部主事官之考成优等者,入该学堂,学习先生的理念,而为将来做国家重臣之用。”
“该学堂就由申爱卿兼任祭酒。”
申时行听后不由得精神一振,拱手称是。
而这时,张四维见此忙道:“陛下,臣奏请让元辅配享太庙,以使后世之君也知其辅弼治国之功!”
第255章 配享太庙,官晋太傅
朱翊钧听张四维这么提议后,就目光深邃地看向了他,而没有说话,只任由秋阳在乌黑的翼善冠上洒着金光。
而张四维则神色凝重,目光如炬,似乎是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
“准!”
半晌后,朱翊钧才对此点头,然后就笑着对张四维说:“次辅此提议,可谓是谋在将来。”
“陛下过誉,臣惭愧。”
张四维躬身拱手回了一句。
众人则都在这时眼神复杂地看着张四维,也没人敢在这时反对。
朱翊钧看见在场许多文臣士子盯向张四维那不善的目光,心里倒也很称意。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张四维是真的很在乎首辅这个位置,也或许是真的不愿意放弃废除新政的目的,而因此,不惜以让自己落得一佞臣骂名的方式,来逢迎自己这个帝王。
要知道,张四维若是真因为不愿意和皇帝持相同政见,大可以今早就辞官,甚至可以在朱翊钧在政事堂不惜以欺君之罪治谏阻潘晟入阁的言官之时,承认自己的确是主张“事归六部、言归科道”,而与皇帝政见不合,且宁辞官致仕的。
因为朱翊钧作为一个皇帝,也不可能就因为一个阁臣与自己持不同政见,就要将其杀掉。
偏偏张四维没有这样做,而是宁继续违心地逢迎他这个帝王,也没有选择坦白承认自己的真实想法是厌恶新政。
但无论张四维是真的贪恋权位,还是不愿意放弃废除新政的心,如北宋史上司马光一样,不尽废新法就死不瞑目,朱翊钧都得在明面上,对张四维这种愿意抬高张居正治国思想之地位的行为予以褒奖。
正所谓千金买马骨。
朱翊钧现在,要想让张居正提倡的首辅要敢于实事求是的去改制,敢于实事求是的革新除弊思想,成为不可动摇的大明治国核心思想,要每任首辅都需要承认和践行这样的思想,就得给张四维这样的行为一个正面反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