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平转过身来,两个人靠得极近,她伸手轻轻勾了勾云澄的下巴,毫不意外瞧见了云澄有些发红窘迫的脸。
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做那种事,倒是你,怎么越长越回去了!
白龙似是不愿意被提及幼年时候的一些懵懂琐事,微微偏过头去,手却将云平搂得更紧。
瞧见云澄窘迫的模样,云平笑得更开心了,笑着笑着竟将眼泪都笑出来,最后窝在云澄怀中,额头靠着她的肩膀,再不说话了。
怎么了?
云澄说话时胸膛震动,漂亮的脸上发红,两个人靠得极近,云平自然能感受到云澄那不可抑制的心跳声。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傻事。
嗯?
云平抬头,伸手去勾她脖颈上那个皮质项圈,指尖有些冰冷,点在云澄的肌肤上,叫白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天在薛家,你其实不用来的。云平的气息吐在云澄耳旁,叫风一吹,一下子就散了。
而就在这时,云平发觉在不知不觉间云澄身量又抽长不少,原先还略低于自己,现下竟已和自己不相上下了。
白龙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她。
就算你不来,我也
她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住,盖因云澄的目光叫她觉得无措。
你骂我不爱惜己身。白龙伸手将云平的几缕碎发挽到耳后,可是阿春,这些都是从你身上学来的,我这个事情要说的话,可算是上行下效了。
阿春,你爱惜一些自己好不好?年轻的白龙微微低头,将头埋在云平颈窝,如果你爱惜自己一些,那我也会对自己好一点。
云平顿住,伸手攀住云澄的肩膀,当年那孩子一样细瘦的肩背,现在也已经长大,和自己一样了。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孩子了。
怎么不说话?云澄抬头开口问她。
云平的脑袋低下去,在她颈窝转了转,语带笑意:我晓得了,主人教训的是,仆知道了。
这样的称呼一出,云澄的脸又红起来,初时她们出岛,用的是主仆身份,那时云平贪新鲜,执意要云平叫自己主人,云平由得她去,也是宠她,只是主人主人叫个不停。后来年岁阅历渐长,又换了身份,云澄再回想当时事只觉得可笑荒唐,现下冷不防被云平提出来,自是闹了个大红脸。
你不要,不要逗我。云澄的声音难得有些娇软无措,语带撒娇意味,好姐姐,好阿春,我那时候小不懂事,现今已经大了,你不要再拿这事取笑我了
云平又笑,眼睛弯弯,轻声道:是啊,你已经长大了
随后她又将云澄抱紧,眼睑低垂,若有所思,再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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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云平被云澄拖回房中又小睡一会儿,但不知是什么缘故,终究浅眠,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旁撒娇硬是要同她共睡一床的云澄长手长脚将人抱紧,但好在是累久了,云平此番再出门去,也不见她再出来。
此时已将日出,天色灰蒙,云平出门时记得云澄担忧叮嘱,特地换了厚衣裳,立在廊上听得风声呼啸,顶着风转了下舱,行到最寒冷的地方,这才推了门进去,只见得屋内莹莹微弱火光,空气中寒气发散,那屋中布满冰冻法阵,云平只瞧了一眼就晓得是云澄手笔,她轻叹一口气,又收紧身上衣衫,呼出的那口气化作白雾,不过一会就消散在空中了。
屋中有一石台,上头躺着一个人,不惧这屋内严寒,只是单薄衣衫躺着,似是睡着了,一动也不动。
云平立在石台五步之外,只是静静看着他。
屋内灯火昏暗,只在他头脚两处点了两盏灯,勉强能叫人看清他的模样。
云平静立着,过了数十息,才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勇气,往前迈出一步。,》*0?.#039;《
那烛火因着她动作带起的风而微微晃动,灯光照在汤哲面上也是忽明忽暗。
他的头发上已结了一层白霜,但他的头发本就已经白了,反倒并不明显,只有在灯火摇曳时才能瞧见细小冰晶折射出来的光。
云平静静瞧着他,又张口,轻轻呼出一口气来,低头看他。
她长睫颤动,伸手去触汤哲的面庞,只觉得冰凉刺骨。
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前一刻你还同他说话,下一刻他就躺在那里一动也不会动了。
他躺在那里真的只是睡着的模样,叫云平不禁回忆起幼时一些琐碎日常的往事。
汤哲惯有睡午觉的习惯,他是极为自律的人,幼时却偏爱在夏日午间贪睡,但下午君莫笑上课讲学,他是弟子之中居长的,不能不在,兰耽又是爱看好戏的性子,懒得去叫,只有那时的江折春怕他被师父责罚,常去叫他。
师兄师兄!该起了,不好再睡了,下午还有课的。
云平伸手轻轻推他,唇边挂着笑,一如往昔。
师兄,不好再睡了,师父要骂的。
这时轻轻推他两下,汤哲就会眯着眼不情愿道:好师妹,好阿春,再叫我睡一下好不好?
他们那时候正是少年人,没有什么忧虑,左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师兄妹之间时常逗趣打闹,很是亲密。
江折春会伸手捏他鼻子,逼他起来。
少年人又是贪睡长身体的时候,叫这小师妹吵到烦了,就极不情愿坐起身来,嘟囔道:明日你再叫我,我就不起来了!
小姑娘眼睛滴溜溜转,做个大大的鬼脸:贪睡鬼,你要我叫,我还不情愿呢!
然后第二日还是过来叫他,又重复之前的话。
这样斗嘴打闹,好像一生就会这么过去了。
只是他们两个那时候并不知道人生有这么长,也不知道世事变迁,人世变换。
那时候的汤哲和江折春也不会知道,花谢了会开,春去了还来。
但有些事情,当时只道是寻常。
时间只会往前走,不会为谁停留。
他亦如是,已再不会醒来了。
云平伸手又轻轻推了推他,终究停了手,不再喊了。
但她立在那石台边,低垂着头,鼻子一酸,眼眶里就流下泪来。
而云平并不晓得,就在此时门外立着一个人,那人双臂交叉在胸,倚在门柱上,并不出声,只是静静站着,默默守着她。
云平刚一起身云澄就醒了,但白龙没有惊动云平,只是默默跟着,想看云平去到哪里,好叫她回去休息,不要吹风。
但瞧见云平走到那里时,白龙停住了,没有上前。
那时候云澄立在那里,见她推门进去,只是想一件事:云澄啊云澄,你瞧,你陪她这么久,陪她做了这么多事情,想要她喜欢你,想叫她回头看你一眼,可是你瞧,他一死,你就永远争不过他。
你永远争不过一个死人。
那屋子里终于传来一阵低促的啜泣声。
云澄站直了身子,双手下落,紧握成拳。
心里面好似有千百只蚂蚁在爬一样,咬着她的心,又疼又痒,又觉得胸口憋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想要推门进去,但是最后还是放下了手,转身离开了。
一路行去,她的脑子里一团乱糊,闪过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到最后也只留下一个问题。
如果我死了,她会哭吗?
她不愿去问,也不敢去问。
害怕得到她并不想要的回答。
她回到屋内,陷在温暖的被褥里,可心却一寸寸凉下去,感觉再也热不起来了。
她想,她是时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