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耀君听得阿萤两字,不由一怔,蔺夜照的夜照二字便是取自萤火虫的意思,而阿萤二字是蔺德专属的称呼,旁的人都叫蔺夜照做大小姐、蔺小姐,唯有蔺德会在私下这样称呼自己的女儿,若不是蔺德亲口说的,是当真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那时候在想,他要说些什么?是要我发下毒誓么?是要我永志不渝么?我那时候不管蔺德说什么,我只会答应,怎么会有半点拒绝?可谁知,谁知单兰笑了一声,声音微哑,旋即语气一变,霎时阴毒低沉起来,他说的话落在我的耳里就好像雷一样!他说蔺夜照已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他说:香祖,你若要与她成亲,她腹中的孩子便是你的孩子,你明白么?
他苦笑一声:他说她已经和旁人暗通款曲,珠胎暗结,你要我如何!
要我如何?
紧接着单兰的语气忽的平静了下来,只是牙关紧咬,十分骇人:可我都能接受!只要是她!我都能接受!
只听得他大叫一声:为了她我杀人下毒,我可以做尽一切脏事!
哪怕她不要我碰她,哪怕我恨极了这个小畜生、野种,可只要她哄哄我,同我说几句好话,我都能忍!
她要天上的星星,我不敢摘月亮给她,她合该尊贵荣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是我的妻子,她做什么我都可以。
他的语气悲凉又痛苦,双手插进乌黑的头发里:我是真心喜欢她的!我是真心喜欢她的!
说到这里,他的双眼发红,重重一拳击在桌上,只听一声巨响,那上好材料所做的桌子便立时碎裂,场中众人齐齐去看他,就连云平都忍不住眉头微皱,似是惊奇。
惊于这样自私薄幸的人竟也会有真心喜欢的人。
可旋即一想,那蔺夜照墓中摆列陈设俱与生前无二,且那铸造的冰棺和维持的法阵损耗巨大,若是刚一开始只是为了做戏,可后来单兰大权在握,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维持,又明白了单兰对着单不秋既是娇宠放纵,可却又全然不在意的原因了。
单兰面色发起红来,微微喘着粗气,神态癫狂,披头散发,唇边带血。隐耀君不免有些恐惧嫌恶,微微后退一步,只听单兰道:我都可以接受的!只要她肯嫁给我!我见到她的头一回我就喜欢上她了!她长得真美,人又温柔善良,好像画里面的仙女一样,又对我这样好,半点也没有看不起我
他话说到这里登时一顿,目眦欲裂,恍若凶兽: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查那些事的!
是她逼我!是她逼我!单兰低声喃喃,随后声音越扬越高,我告诉她了!不要再管这些事了!只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依旧会是我的妻子,那个小野种依旧会是我的儿子,百年之后,我所有的一切都会给他的,只要,只要
他的头发逐渐生出白发,面上也开始长出皱纹,可他的双眼依旧锐利,好似一只窥视猎物的毒兽:只要她乖乖的做单夫人,做阁主小姐,那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缓步走下台阶,他气势骇人,隐耀君有心要阻拦,却也叫他慑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站到单不秋面前,伸手轻轻触碰着少年人的脸,眯着眼睛,好像是在通过这张脸来怀念一个已经不在的人,单不秋则一动都不敢动,他平素从来对这个父亲不尊不敬,可现下心中害怕不已,竟连颤抖都不敢,只是闭了闭眼,极力想要忽略那只抚在他面上的手,忽略那恶心冰冷的触感。
你该庆幸,你长得像那个贱人!单兰的手往下滑到少年的颈间,如果不是你这张脸,我早就杀了你了。
单不秋心里害怕极了,但他的脑子头一回转得飞快。
难怪他对自己不管不问,可又默许自己肆意妄为,难怪他小时候就不喜欢自己,可一应吃穿用度从不曾短过,难怪他对自己这样冷漠,从不许自己插手半点阁中公事。
更难怪自己腿断之后也是瞧也不瞧一眼自己,对自己并不是十分关心在乎。
难怪!
只因面前这个男人既爱恋着母亲,可又怨恨着母亲,每每瞧见自己便会想起母亲和旁人如何有了收尾,可又因为自己这张脸同母亲长相相似,才又处处忍耐放纵。
你放开他!隐耀君见他单手扣住少年脖子,才好似忽的惊醒过来,立时一拍剑匣拔剑出手,直直刺向单兰,却不曾想单兰避也不避,大笑一声,口中呼哨,就不知从何处闯进一道身影,那身影动作迅疾如雷,不过转瞬间就将手一拍,把隐耀君这一剑拦在掌中!
此人出现得十分突然,场中这样多的高手能人竟一个都没察觉他是怎样出来的,就连在一旁窥视的苏烈音与戚青玉都只能遥遥瞧见一道黑影掠过,此人就站在了厅中。
但见得此人面无表情,大半面孔叫蓬乱头发盖住,神色僵冷,双目黯淡无神,看上去瘦瘦弱弱,可那力量巨大,十分惊人,隐耀君这一剑去势之力惊人,可此人双掌一按,竟将隐耀君的剑停住,叫他不能再进半寸!
隐耀君抬眼去看,只隐约见得此人相貌并不差,可面部神情僵硬,好似一个死人一般,那剑锋在他手中划出血来,竟也没有丝毫表情波澜。
滚开!隐耀君大喊一声便要收剑上挑,可此人充耳不闻,空手握住剑锋一抓,那力道之大,竟逼得隐耀君手腕疼痛,不得不放手。
而单兰一手抓住单不秋,一边则又继续自说自话,他看着单不秋那张脸似乎陷入了回忆里,身体不断地衰老下去,声音也逐渐苍老嘶哑起来:我不想杀她的,但是我去问她的时候,她承认了,不,不,这也没关系,只要她答应不要再查下去,不要再插手,我就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宠着她,纵着她,可是,可是
他忽的发出凄厉嘶哑的吼叫声:她不听话!她这么乖巧温顺又温柔的人居然不听话!她拒绝了我!她对我说:香祖,你不让我查,是不是因为我爹就是你杀的?
她逼着我,她问我:香祖,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你,香祖,是不是?
可我这样喜欢她,我不能撒谎,我怎么能对她撒谎?他的手像鹰爪一样收紧,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单不秋的脸,所以我就抓住她的脖子,我求她,我求她不要再管这件事了,不要再管了!
然后她她就死了,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我记不得了,我记不得了单兰的声音低哑,我想着不能叫人发现,我就,我就
单兰吞咽着口水,似乎很是紧张,而他手下的单不秋则死死扣住了他的手,张大了嘴想要呼吸,可那张脸却越发张红起来。
你就把她推下水了,是不是?
单兰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声,他猛地回头去看,就瞧见黎未晓站在那里,神情冰冷厌恶:所以你把她推下了水,装作是不小心失足落水,是不是?
单兰的喉头滚动,似是惊异于黎未晓知道的事,不由喃喃又问一遍:你怎么知道的?
黎未晓冷哼一声,看了一眼单不秋,面露不忍道:你先松开他,我便与你说。
单兰却将手收的更紧,眼看着黎未晓如玉一般秀美的脖颈,只觉得唇喉干渴,浑身发烫,腹中胸口还有右手伤口好似火烧一般,竟叫他下意识怀念起女子鲜血入喉时的舒畅快慰,那另一只手竟也下意识向黎未晓抓来,那薛少尘原先僵立住,但单不秋逐渐微弱的呼吸和低吟却猛地将他唤醒,这少年和尚想抢在单兰之前出手,可薛少尘尚未来得及抓住黎未晓,便只见得面前一道白影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