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敢!白龙看见她的目光,忍不住怒喝一声,那青砖才一飞出,宝剑才一脱手,她竟立时跃起,往云平冲了过来。
此时那北风不知为何渐渐缓了,而那大雪也不知何时悄然停止了。天空还是灰蒙的,但已经从云层间透露出亮,给这人间大地带来了一丝浅薄的暖意。
在这狼藉一片的院中,那从云间落下来的光同眼前的这个人重叠,云平转身之时看见了那个分外熟悉的背影。
那背影已经长大了,不再如同记忆里那样瘦弱、纤细、单薄,不知何时,她已变得好似一座高山一般,立在那里巍峨不可撼动。
足以挡下一切风霜。
那白龙怒吼一声,迎上了苏震坤那一刀,她手中没有兵刃,若是要阻止这一刀,只能空手去挡。
而这一刀去势之猛,是足以削断云澄的手掌的。
云平的眼睛睁大了,心要从嗓子眼里跃出一般狂跳,她眼睁睁地,眼睁睁地看着云澄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所有人都觉得都觉得会血溅当场,苏震坤也没有预料到会突然有人奔出来接他的刀,即便他已练到收放自如的境地,但面对这突发境况,是他也不能预测的。即便是他这样见过无数残忍场面的人,都不由下意识眯了眯眼,似乎为这年轻女人要失去一只手变作残废而惋惜。
他已经不能停下了。
但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谁也没有想到,刀与掌相激之间,灵力激荡,将这周遭风雪都以三人为中心荡开。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戴着面具的女人竟当真空手抓住了苏震坤这一刀。
她的左手五指牢牢捏住了刀身,但那刀锋难免触及她手掌,竟汨汨流出血来,发散出一种奇异的芳香,这伤口本该叫她疼痛,可她心中战意激荡,反倒显出几分嗜血的狠厉与疯狂来,那面具也受了那刀风所袭,竟也从正中碎裂开来,被寒风一吹就缓缓落下,露出面具后那张冷如冰霜的美人面来。
你怎么敢这样不爱惜自己!
她说话间微微侧头,嗓音压低,带着些哽咽,有些不耐和不快,但又觉得不好意思一样,立时将头转到一旁,瞄一眼落到地上的面具碎片,颇为不快地眯了眯眼,言语中带着愠怒,冷冷看向苏震坤,毫不掩饰言语之中的杀意。
她若真有什么好歹,我就杀你全家。
她天生就是这样护短心狠的人。
而苏震坤听得她此言,不知为何心头一震,竟不自主害怕起来,不知为何,面前的这个丫头看上去纤细脆弱,好似一折就断,但她含泪的眼中,杀意和凶残糅杂着癫狂和无所畏惧,却叫曾历过世事的苏震坤也不由心颤。
几乎是下意识地,男人心想,她真的能做出来这种事。
云平闭了闭眼,她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心动,只是下意识伸手去抓云澄的右手。
她忍不住想靠近她,想依偎她,想亲吻她,想告诉她很多事。
可她最后,直到最后,也只是闭了闭眼,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动作。
好似这样沉重憋闷的人生里,只允许自己稍稍放纵一下。只允许自己轻轻地,轻轻地牵住了云澄的手。
她多么喜欢她,想靠近她啊。
可是她不配。
阿澄这样好,她不配。
所以她的话语是那样的温柔。
可在云平对上云澄那双已经微微发红带着点凶意的眼睛时,她却又是那样的残忍,不留余地。
阿澄,不要做这些事。
我不配,也不值得你这么做。
第一百六十七章 :念兹在兹
人一旦神思太过困倦,好似就会容易做梦。
睡得浅了,梦也跌宕起伏起来。
云平的梦里零碎夹杂着很多东西,有天极宗的花草,有君莫笑的微笑,有雷娇的轻斥,有汤哲的呼喊,有赵瑞儿的佯怒,那是她出生后十八年里最幸福的时光,却也是她最回不去的渴望。
但不知怎么的,那记忆里最想回去的一切已经变得模糊,她甚至已经开始记不起那时候所有人的脸,只能记得那些人回忆给她带来的快乐和温暖,好似落下来的冰雪,收到掌心之中就会消失不见。
后来那梦又开始转变了,是阴暗潮冷的囚室,是痛不欲生的折辱,是求死不能的苦痛,是浮屠岛的春夏秋冬,是炎热,是饥寒,是悲苦,是绝望,是怨恨,是求苍天饶她一命的求而不得。
那是她最渴盼遗忘的记忆,可不知怎么的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可见,不管是那奄奄一息的濒死感,亦或是皮肉被破开的撕裂痛楚,明明这么多年过去了应该模糊不清,可即便云平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梦里也一样无法挣脱逃离,仿若潮水上涌,将她一寸寸淹没包裹,无法呼吸。
紧接着,那梦又变得温暖暧_昧起来了,是那时候尚未长成小龙模样的云澄,是渐长之后吃东西也要哄着喂的云澄,是变成稚童模样的云澄,是一觉醒来变做了十四五岁少女模样却光溜溜的云澄。
是摔伤了明明很疼,但是怕自己担心,一滴泪也强忍着不流,只是撒娇要抱要哄的云澄。
是摔伤后自己闹着要看日出,背她上山结果睡着错过闹了脾气的云澄。
是天真烂漫问什么是人间嫁娶,问完之后说能不能嫁给自己的云澄。
是要给她庆生,偷偷去池塘芦苇荡那里抓了很多萤火虫给她,自己却弄得灰头土脸的云澄。
是在夜市灯会里等到自己半夜,只是为了和自己放一盏河灯的云澄。
是因为自己与那些人去青楼勾栏虚与委蛇,然后喝醉酒撒娇掩盖自己不开心的云澄。
是会在孔明灯上写吾愿阿春,心有所想,无事不成,年年岁岁,健康长顺,喜乐无忧的云澄。
是指着飞舟说不系舟这名字太苦,不如风邻月伴,千金不换的云澄。
是听见自己等诸般事毕就带她走遍天下,从而欢欣雀跃的云澄。
是自己一点点小事就挂在心上的云澄,是因为自己一点点好就能开心不已的云澄。
是亲口说过我很好哄的,只要阿春对我说说软话,我就一点都不生气了的云澄。
是不会被任何人知道的那个夜里,卑微又胆怯地问出你不想我走吗?阿春,却始终没有得到回答的云澄。
是那晚缠绵悱恻的旖旎春梦里,那将一颗赤诚之心双手捧上,却被自己摔到粉碎的云澄。
是浸在池子里妩媚对着自己笑,说我冷的话,你抱着我不可以吗?的云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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