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得自己的思想都停滞住,身体也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来,迟钝和倦意几乎如同山一般将她压垮,整个人靠躺在书房的榻上,明明是温暖的室内,整个人却叫汗湿透,好似水里捞出来一般睁着眼呆卧着,听见推门声和脚步声才木然地转过了头看过去。
尊上?怎么了?先进来的姑娘一进门就嗅到了满屋子的酒气,她手里持着烛台,面上还带着倦意,烛台上的灯火微微晃动,只能照清她的半张脸,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不远不近的,只有一点光溜到那张戴着面具的脸上。
前者是二娘,后者是乌鳢。
不,没什么,猫儿淘气。云平似是倦极,懒懒地合了眼,手指轻轻一松,那酒壶就勾不住,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鸳鸯侯跳过来伸手拨弄几下,又玩了起来,云平往桌子那边瞧了一眼,轻轻舒了一口气,勉力扯出一个笑来,只是鸳鸯侯不小心把镇纸弄到地上了。
捣了乱的猫则玩了一会酒壶又蹲坐回桌子上,背对着门口的两个人,尾巴从桌沿垂下去,有一搭没一搭的动着,接着大大的打了个哈欠,露出森白的牙齿,眼睛都眯在那里,变作两条细小的缝,模样滑稽又可爱。
云平对着那猫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支起自己的身子,阻止了二娘像要帮忙的动作,摇晃着踱步到桌边,扶着桌子勉力俯身去捡落在地上的镇纸,却愣了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将那镇纸缓缓捡了起来。
她将那手中的镇纸看了一看,侧脸映着朦胧的灯光,可以瞧见她面颊上微晕的红来,她的眼尾也带一点红,双眼惺忪,抓着那块镇纸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捏在手里细看。
那东西其实说是镇纸,实际上不过是一块青黑平正的小石头,约莫巴掌宽大,摸起来甚是光滑平整,应当是常年被人把玩才会如此,石面上用小篆阴刻澄霄一色四个字,字用金漆描色,但已然有些脱落了。
偶尔得见旧物,云平不由未怔,这东西是云澄以往新对篆刻起了兴趣时随手刻来玩的,后来云平见模样好看便拿来搁在桌上做镇纸。
鸳鸯侯见她不动,只是看着掌心那颗石头,便上前几步,尾巴同旗杆一样竖着,便低头用那油光水亮的脑袋来蹭云平拿着镇纸的手。
云平轻叹一口气,伸手抓了抓鸳鸯侯的脑袋,接着拍了两下又站起身来,用袖子将那本就没有的灰尘揩了,才将镇纸搁在怀中,揉着额角对着二娘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二娘说了个时间,云平只觉得头脑发昏,勉强才想起她先前醉酒睡过去的时间,才不过短短一刻钟而已。
她问了时间便又呆愣出神,努力睁大了眼想叫自己不要陷入混沌里,可昏沉睡意而松脱的枷锁释放出了那段云平不愿去记住的梦境,像是惊雷一般将云平唤醒,叫她打了个哆嗦,又缓缓坐正了。
她动作间似是惊动了原本同她一道安然惬意的鸳鸯侯,叫这猫吓了一跳,一下子跃下桌子,屁股一扭,尾巴一摆,便又不知道往何处寻乐子去了。
二娘轻声唤她:尊上?
云平的心还跳得飞快,手脚却发软,只是撑着额头下意识道:阿澄呢?
二娘张了张嘴还没有回答,云平就长长地啊了一声道:她走了,她走了。
随后她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低低地垂下去,用已经有些嘶哑的嗓音低声道。
她走了。
云澄与苏震坤这一击收毕,风雪就立时肆虐起来。
云平想抓着云澄说话,可云澄便趁众人都不曾反应过来,就挣了云平的手走了。
明云阁一事,云平虽花费了大量的心力,但最终还是叫单兰逃脱。
云平掷出去的那一剑和云澄踢出去的那一块青砖只来得及救下戚青玉同苏烈音两个人,单兰只受了些轻伤,于是就借着云平云澄二人同苏震坤搏斗之际,单兰同那药人掳人一次不成还想再试,可不曾想下一刻苏震坤的暴怒吼声就随着他的刀锋劈了过来,吓得单兰不敢再生心思,急忙奔远,遁入风雪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单兰既阴谋败露,遁逃离开,阁中主事之人自然就变成了单不秋现在应称为蔺不秋他岁数轻,又是娇养长大的,遇到这事多少是免不了颓唐的,只得是隐耀君出来代掌部分事宜,经此一事,明云阁元气大伤,声势渐颓。
而明云阁这事情一出,蔺不秋即便晓得这事的苦主是黎未晓,又晓得出于公理正义来说云平并未做错,但他不是笨人,回想道先前那番云平有意的接近,便是为了这最后的目的,他心中自然生了芥蒂,云平走时面都没有露,谁也没有见。
既是这样,乌鳢作为云平的人,自然也不可能还能在那里待着受气,她倒是自觉得很,还不待明云阁出口赶人,就自己默不作声回来了。
二娘来问云平对乌鳢的处置,云平只是摆摆手,示意她还是做原先的职位,这样一来,夜里在书房旁守夜的人便从一个人变作了两个人。
等到云平回到飞舟上,才晓得黎未晓已被李无尘晏朝二人送回了飞舟。晏朝晏夕两姐弟并不曾多说什么话,只是相互珍重,便又各自分开。
黎未晓本来是要走往苏家去的,却在临走时遇到了前来拜别道谢的苏震坤,眼见得苏烈音跟在这位苏家主身后,大气也不敢出,戚青玉眉头紧皱,却也坦然,这两个人在苏震坤道别之后,被一左一右拎着走了。
青衣姑娘面色淡淡,倒是苏烈音面色惨白,映着那身红衣显得十分滑稽,而苏震坤晓得黎未晓要往苏家去,便也大手一挥将人带上。
出了这样大的事,北辰自然也是待不下去了,单兰逃走后不过四五个时辰,这艘巨大的飞舟便从云港停泊处离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明云阁之事暂告一段落,但单兰逃走毕竟是个巨大的隐患,云平一边加派人手去搜寻他的下落,另一边下令飞舟往天极宗去开。
从北辰离开的时候,天又下起雪来,洋洋洒洒落到甲板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雪。
苏震坤走后天色渐沉,云平压下心中复杂感受在书房坐着,想着不久前自己口不对心说的话和白龙的表情。
云平说出来的话那样伤人,云澄本是倨傲一条白龙,又怎么受得了这份气,帮她挡了刀后离开前还骂了一句:我说值得就值得,凭什么要你来替我的事情做决定?我就算死了,也同你没什么干系。
鸳鸯侯攀上她的膝头要摸,云平瞧着那黑猫心中就不免感觉奇怪,盯着半晌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摸了一两把,便又将黑猫赶下膝去,叫人送了酒来,而那酒正是醉罗汉,入口绵密香醇,但后劲极大,云平酒量本来就浅,又叫心魔所困,这才做下这样的梦来。
一夜醉酒,醒来时头犹发昏作痛,云平立在船头吹风,好似这样才能叫她清醒些,不至于被昏沉的头脑打断了思绪,衣衫也不曾换,只是拗不过乌鳢,披了她递来的披风,吐出一口白气,又吸一口冰凉凉的风,醒了不少。而二娘则站在她身后说话,另一旁戴着面具的沉默女侍则握着刀像是松柏一般站立着,傲立雪中。
再过两日船便到天极宗了。
云平轻轻嗯了一声,对二娘道:你到时候就能见到你哥哥了,你开不开心?
二娘笑道:我哥哥这样榆木一般的人,见到我也只会是傻笑,瞧见他才不高兴的。
云平摇了摇头:你这样说他,他到时候哭与你看,瞧你怎么说。
二娘道:他要只是会哭哭啼啼的,尊上不如辞了他,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做,阁里不养闲人的。
云平听她这样说话却笑道:你以为你哥哥什么都不做吗?他是个极守信重诺的君子,我已央他做了一件事做了很久,他做得很好。
二娘一听就好奇道:是叫他做什么事?是不能叫人知道的吗?
云平似乎觉得她这话有趣,终于稍稍露出了那么一些真心快意的笑容,可旋即又收回变作以往的和煦微笑,像是玩笑一般道:若是等我死了,说不定你就知道了。
二娘闻言微微惊愕道:尊上何故说这样的话?
云平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又将头扭过去看雪景道:不过是玩笑话,苏二娘这样聪明的人竟也能当真?
二娘听她这样说才微微放下心来道:尊上不要说这种话吓人。
云平却没有回应她这句话,又话锋一转问起单兰的近况,而二娘心中虽然不解,甚至隐约因为云平这句玩笑而心中生出不安来,但还是竭力忽略掉那奇怪的感受,向云平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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