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侯的毛并不长,服服帖帖的,连带着尾巴上的毛也不是很长,一走近了,便将那尾巴缠到了乌鳢的小腿上,头和身子也不断在乌鳢的小腿上磨蹭,似是极喜欢乌鳢的气味。
云平正站在窗前望月,听见鸳鸯侯叫唤,便愣了一愣,旋即扭过头去看,笑道:它好似真的很喜欢你。
见那黑衣包裹严实的沉默女侍只端了一瓶酒过来,她不由一愣,随即笑道:你想我少喝些?罢了,我酒量一向不好,几杯也会醉的。
她示意乌鳢将酒放在卧榻旁的小几上,接着便自己缓步过来,先斟了满满一杯一口饮罢。
可能是她的酒量十分的差,也有可能这酒过烈,只喝了一口,云平面上就浮现出一种与生病不同的红晕来,精神似乎也有些振奋了。
你也来喝一杯吧。乌鳢取来端酒的托盘里一如以往惯例放了两个酒杯,云平似是因为这杯酒而带了醉意,支着头靠在那里,伸手指了指那杯子。
乌鳢看她一眼,却指着自己的面具慢慢摇了摇头。
云平的酒意上得很快,因为乌鳢的这个动作而明白自己的失礼,饮了酒的她不再如以往一般端着,只是爽朗大方道:抱歉!
乌鳢摇了摇头表示没事,接着便又呆立在一旁不动了。
云平几杯黄汤下肚,精神竟比她先前饮酒前更为亢奋,她见乌鳢站在那里不动,竟自己站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拖一旁的一张椅子,但她本就因为抱恙而手脚绵软,又加上饮酒,自是更站立不稳,乌鳢见状不由皱眉,急忙伸手扶住她站稳,按照云平的示意将那沉重的木椅拖到指定的地方。
云平见她将椅子放好,似乎很是高兴,跌坐回榻上,又喝几杯,指着那椅子对乌鳢道:你坐,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她似乎是憋了很久,又或者是喝醉了酒,实在是想找个人倾诉,现下乌鳢被她抓了个正着,好做这个倒霉蛋。
而乌鳢刚一坐下,那鸳鸯侯便轻捷一跃跳上乌鳢膝盖团好坐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云平瞧见鸳鸯侯这般模样,哈哈笑了两声骂道:真是坏猫,吃喝用度全从我这里出,却跑人家那里待着去。[O!]^
但她喝醉了,说的都是胡话,鸳鸯侯叫她伸手扯了下耳朵,作势要咬她,却被云平躲开了去。
而云平叫乌鳢留下,好似要说些话,可轮到真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含糊说些醉话。
紧接着,她那酒意一下子翻涌上来,醉的更厉害时,又有人将门扣响,云平嘀咕一声进,鸳鸯侯一下子将脑袋抬了起来顶着门去看,两人一猫就瞧见二娘从外头推门进来了。
二娘一进门里就嗅到一股极大的酒味,顺着味道就瞧见云平面色酡红,显然已陷入迷蒙的醉酒状态。
云平一瞧见二娘进来,就眉头一皱道:你来做什么?
她已经喝醉,说话不免有些支吾,但吐字依旧清楚,二娘听了,先是下意识看了乌鳢一眼,见那哑巴女侍只是沉默摸着猫,才轻声道:尊上,是你嘱咐我叫我来的。
云平听了二娘这样说,才微微反应过来,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不似以往那般端庄持重,带了些少女的天真活泼之感道:确实,是我叫你来的。
是,不知尊上有何吩咐?
云平喝了酒,身子发热,大氅叫她摊散在榻上,垂下一角,头发也披散着,醉眼朦胧道:有一件事,有一件事我要问你。
说罢她从怀中芥子袋中摸出一物,那是一张指宽的信笺,云平摊开来眯着眼睛瞧了一眼,便递给二娘道:你先瞧瞧。
二娘不明所以,但也接过来看了,心中咯噔一下,接着抬头看向云平,只见云平握着酒杯把玩,似笑非笑叹了一口气道:屠晋之事,是不是同你有什么关系?
她既这样问了,又有这信笺为证,二娘如何还敢隐瞒,自是一五一十道:是。
云平似乎是喝得很醉了,身子发软,懒洋洋倚在榻上的软枕上道:不过你也没这样大的胆子,如果不是阿澄授意,你怎么敢怎么做?没她的授意,阁中自然也不会放人的。
二娘不敢答话,只是那目光往一旁坐着的乌鳢身上转了一圈,见那哑巴女侍只是沉默坐着,手搁在鸳鸯侯身上一动不动,若有所思。
云平却没在意乌鳢那里,只是沉声道:在明云阁那会儿的时候,她那时是不是躲在船上?
二娘没有说话,但有时候沉默反倒就是回答。
云平又喝下一杯,已经知道了答案。
那她现在还在飞舟上么?云平闭了闭眼,似乎又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愚蠢,不由苦笑一声,自己回答了,不,就算是在,她也绝不会出来见我的。
二娘还是没有说话,但云平已不想再问了,她将眼一闭,挥手示意二娘下去。
等到门又被关上时,云平似乎已无法保持清醒了,她仰面躺在那里,伸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好似这样就能叫那光芒不要太过夺目耀眼。
乌鳢。云平轻唤一声,叫那哑巴女侍摸猫的动作一顿,鸳鸯侯也打了个哈欠看向云平。
她问了个很莫名奇妙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你能遇到那个害的你毁了容说不了话的人,你会怎么做?
说话间,云平那双雾蒙蒙的眼睛转了过去,盯着那个哑巴女侍,那女侍的眼睛阖了阖,伸手在脖子这里一抹,以作回答。
云平见得她这个回答,却忽的笑了起来,笑得那样悲苦,眼中都落下泪来。
什么留不尽的余地,什么饶人一命啊
她好似笑的累了,又静静躺在那里不动了。
我做什么要宽恕他呢?她喃喃道,我合该一剑杀了他才是!
我就该!我就该把他们全都带到师父师兄的坟前,通通一剑杀了才是!
她将那双手举在自己眼前冷冷看着,只觉得满手都是洗不净的血腥。
可杀了他又能如何呢?她说完又低声回答自己道,逝者不可追,你已经因为你自己的仇恨害了一个人,难道你还要为此波及另一个人吗?你利用了他,毁了他的一切,难道还要夺走这无辜孩子的性命吗?
她的眼前又浮现那日风雪之中独臂的少年僧人握着宝剑的模样,那一点点殷红的血比落在雪地之中的红玉佛珠颜色更艳,刺到她心口,疼痛无比。
可是可是
她缓缓抱住了自己的头,将自己蜷缩起来,但不论如何,都觉得自己像是一截腐朽的枯木在名为命运的海中不断沉浮。
湛淳啊湛淳,你要我宽恕他们,可谁来宽恕我?
她闭上眼就是天极宗囚室里那个被铁钩穿透了琵琶骨的背影,心口仿若被千百把利刃穿过一样。
她不由在心里又问了自己一句话。
江折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第一百六十九章 :应知我心
或许是因为这些时日里对云平精神的折磨,又或者那苦痛和悲伤叫酒意放大,云平努力睁大眼想要去看清面前的乌鳢,但在一片虚无和眩晕之中,她只能瞧见乌鳢和鸳鸯侯的眼睛好像闪闪发着光,而周遭一切色彩和形状都在晃动着,她分辨不出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只是双眼只是漫无目的地转动,可那双眼睛里却失去了神采,不再像以往那样锐利,好似能看破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