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汽车上下来,穿着一身貂毛大衣,面容精致而优雅,她的目光扫视四周,在没有看见想见的人后,她翻出手机里早被她拉入黑名单的电话:宝,你人呢?
秦黎从没等过人,也从没人让她等过,楼下寒风刺骨,她果断关好车门往楼上走去。
大厅的色调是昏暗的,墙上挂满了世界各地的著作,秦黎余光瞥过后直冲电梯,打算坐着等情人到场。
不同于楼下大厅昏暗的格调,二楼的气氛则更显华丽,头顶悬挂着一盏镶满流苏的琉璃灯,落座的都是些上流人士,一眼望去全是名媛小姐,身上的穿戴也不同寻常人。剧场还没开始,人却已经密密麻麻坐满了。
秦黎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为了防止自己睡着,她翻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口香糖开始嚼。
秦黎晃着小腿翻着手机等待。
钢琴声恰在这时响起了。
秦黎小时候听过他哥弹过钢琴,自她哥出国留学后就很少听过了,她从小没什么音乐细胞,自然也不会可以去找那些东西。此时乍然听到,给她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她抬头一看,目光很快被一个人吸引了。
舞台是悬空的,在剧院略后一侧,有一架纯白钢琴。钢琴前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燕尾服,燕尾服是纯黑,白与黑凑到一起却并未产生违和感,那人指尖流连于其上,单单只看背影,也透着一股矜贵公子味。
秦黎无端想起她哥,心里默默做了个对比,没等她比出个高下来,手机却响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紧张道:黎黎,我迷路了
秦黎面无表情:你人在哪?
男人老实道:我只找到一楼的厕所,电梯实在找不到
秦黎站起身,风风火火走出了门,陆陆续续有观众入场,她低着头,收紧自己敞开的大衣,急忙离去。
于是理所当然的,她并未注意到早晨刚和她请了病假的小员工,此时健步如飞钻地进了剧院。
陆磬还是林怀瑾的时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同龄人里再难遇敌手,这源于林家书香世家的百年熏陶,即使后来没落了,林家小公子依旧能在艺术界占得一席之地。
林家小公子讲的便是陆磬。
陆续意进来的时候,钢琴已经演奏一大半了,他踩着尾巴进来,连高潮都没听到,连绵收场的尾音就戛然而止了。
陆续意拳抵唇,咳嗽两声,搓了搓被冷风冻得发抖的手,目光扫射四周,很快落在了台上人身上。
怀瑾。他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
陆续意给他取的小名也叫怀瑾,他有自己的计量,过去不能全然割席,悲痛的过往也是过往。
当初林家那么显赫的地位,到了后来,竟连最后一个血脉也养不起了,辗转多处人家,最后送到了陆续意手中,其中弯弯绕绕不足为外人道。陆续意只能从小孩消瘦的身体感受到林氏的破碎和彻底的没落。
小孩那时候太瘦了,瘦到两只手抱在怀里怕从缝里掉下来,消瘦到抱在怀里像抱了一只猫。
陆续意感到命运多舛,想起第一次两人初遇,后来的变故,再到现如今的地位悬殊。他一步步往上爬,林家却在一步步衰弱。
春天,花开得很好看,群芳争艳,万物复苏的季节,林怀瑾换了个家也换了个名字,陆续意工作繁忙的时候无法照看他,只能拜托保姆多看着他,他对陆磬尤其不放心。
不放心的因素主要还是出在陆磬身上。
他太乖了,总沉默一个人坐着,阳台的风吹进来,他也一动不动,直到一张脸冻得冰冷,如望夫石般日日等着陆续意回来。
后来家里其他小孩也是从他身上学的,思念像是会传染,等他的小孩从一个变成两个,再从两个变成三个,最后连最小最贪睡的安安也跟着几个哥哥眼巴巴坐在门口的垫子上,等着他回来。
陆磬是思念的先导者,他的目光不仅局限于紧闭的大门,他很聪明,无愧他神童的称号,他有自己的心思和计量。
他抱着怀里的小熊玩偶坐到窗口的位置等待,那儿总能第一眼看见陆续意的身影,进入小区那是他的必经之路,陆磬记住了车型颜色,也记住了车牌号,他的聪明用在了这样的地方却更令陆续意心疼。
陆磬总在陆续意开门的刹那扑上去,他往他的怀里蹭,撒娇一样蹭他的手,呼吸全打在他的手心,和陆听寒比较起来,他温顺得不像个正常小孩。
陆听寒活泼得过分了,陆续意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家里打碎的一半陶瓷品,基本都和他离不了关系。
陆听寒的淘气衬托陆磬的乖,无论陆续意怎样捏他的脸总是笑着的,唇角两个酒窝,眼睛亮晶晶发光。他好像很喜欢自己摸他,摸他的脑袋,摸他的后背,温顺又听话,几乎是陆续意见过最乖的小孩了。
可这样的乖并不是陆续意想要的。
他要陆磬要更强硬点,更强势一些才好,软弱被人欺,他体会过,并深受其害。他教他的小孩,都以最极端的方式教,他教他们硬气反抗,别人欺负你了就欺负回去,打架被叫家长了也不用慌张,只要不是你先动手打的人,一切都有他摆平。
陆续意有次喝醉了和发小讲自己的教育方式,觉得很解气,他小时候因为忍耐吃了太多亏了,于是他几近报复性得反击,这其实不对,可是很爽。
他的发小看着他,那双桃花眼眯起来,酒后微醺染上的红晕久久不散,讲是面若桃花也不为过,灯光下的美人都是这样的,陆续意看呆了,被他一指弹在额头。
续意,他说,你喝醉了。
陆续意当然知道自己喝醉了,他清晰得感到脸颊上燥热的温度,于是他微阖上眼,拦住发小的胳膊,让我睡会吧。
陆续意一觉睡到天亮,地点也从混乱嘈杂的酒吧回到了家里。他盯着头顶印刷着小熊兔子和小松鼠的天花板发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
他扶着宿醉后酸疼的脑袋挣扎着起身,一旁陆磬倚在床沿边,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睛看向他,眼底透着光:你醒啦,早饭阿姨做好了,我们一起去吃吧!
陆续意余光瞥见一旁陆听寒睡得四仰八叉的模样,心底腾升起一种奇妙的,他从未感受过的快乐,笑容是藏不住的,他说:好哦。
生活总要继续的。
陆续意不知道他离开之后小孩们的生活,夜里回想自己从前的资产,期盼他们活得开心活得快乐,钱能买来世间绝大多数的东西,陆续意想,他们大多数时刻应该都是开心的。他刻意避开了自己离去带来的影响,夜半入睡前,他也想过自己不在后小孩们的生活,可是太难了,就像他从没在母亲去世后刻意想起她。
人生是独自前行的,他在心里自欺欺人。
一曲结束后,观众席陆陆续续响起掌声,陆续意下意识也跟着鼓掌,他看着台上的青年起身又转身,正面朝向他们鞠了个躬。
标准的六十度,陆续意目不转睛看向他的脸。看向他唇角一颗红痣,红墨一样点着的痣。那是陆磬天生的痣,可是隔得太远,他无法像从前那样抱着他亲在他的痣上,夸一句弹得真好。
陆磬还是林家小公子的时候学过许多东西,大家标配的才能都学过,其中最精通的还是弹琴。他太适合一个人坐着,手下流水般划过琴面了,符合他的气质也符合他的地位。
陆续意第一次听陆磬弹琴是在半夜。陆磬和他刚从夜市回来的那个夜晚,那天他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到天上的星星都藏了一半,他听见从门外影影约约传来钢琴声。
可钢琴在一楼,他母亲生前买下的一直闲置在书房,除她外从没人弹过。
小孩们的房间在二楼,陆续意以为自己半夜撞见鬼了,拿着棒子从后面绕过去,看见月光下,陆磬面无表情在弹奏贝多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