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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因为仓皇令谢南洲将好容易对他打开的心门,再次关闭。
“……我本姓程,单名一个米。”
最后一个字落定,胸腔里的东西剎那停了,一股酸楚被挤压着沖上鼻腔与眼眶。
谢梓清竟然有些想哭。
谢南洲从来没有把本名告诉过任何人,就连救了他,抚养他五年的谢员外都没能从他口里问出名字。
可现在他竟然愿意告诉自己。
这代表着什麽,不言而喻。
其中蕴含的信任更令谢梓清触动。
他张开手将谢南洲的手包在掌心,强压住指尖的颤,“原来你叫程米啊。”
转过头,眼底早红透了,还好此刻是晚上,朦胧的烛火沖散了他眼里的异常,只看起来像蒙了层雾气一般,“那能告诉先生你是怎麽变成谢南洲的吗?”
谢南洲眼里映出那张清秀的男子面容,和姑姑没半点相像。
但兴许是夜色虚幻,他的种种表现与姑姑太像,又或者是他身上的酒香迷乱了大脑。
谢南洲禁不住想要倾诉,那些埋藏心底的话,在梦里想告诉姑姑,却因为始终未能梦见她而不曾吐露的心声。
“嗯,如果是先生,我想我可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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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镇里流淌着条名为“颍川”的河,传闻它是条相思河,可以将承载思念的花灯放在河中,让花灯顺水代为送去思念。
谢梓清与谢南洲面对面坐在小舟中,整条河布满星星点点的光,远远看去,就像银河倒流灌入。
谢南洲望着那些花灯,慢啓双唇,“我从前在汝州一个村子里生活,我没有娘,听爹说,娘在我出生以后,就抛下我走了。不过还好,我还有奶奶,奶奶对我很好,后来这样的人,又多了一个……是姑姑。”
船篷遮着他的脸,隐在黑暗里,谁也看不清。
他可以畅所欲言,吐露这些年来积在心底的一切。
在他的话里,姑姑“程秀儿”的形象变得很温柔。
谢梓清听着这些,才知道在他眼里,自己是个怎样的形象,也才知道自己对他有多重要。
以至于自己身死后,他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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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春又迎着夏。
距程秀儿离世已过了快半年。
天气炎炎,比往年更甚,靠天吃饭的农户已经察觉到不对。
这种预感在麦地被烤得干裂时得到应验,大批的小麦蔫死,孕发不出新的枝桠。
粮食没了,就代表没有吃的,也无法卖取银钱。
情况愈发糟糕,很快汝州就乱了。
为了能活下去,周燕如带着程米跟随别人一同往外逃难,至于要往哪里逃。
她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要去个有吃食,能果腹的地方。
当时不仅安良村,郏县也乱得厉害,谢贡熙忙着安抚百姓,解决危机。
等终于得了空,寻去安良村的时候,就发现那里已经人去屋空了。
终是晚了一步。
周燕如带着程米,程米还带了除夕一起,他不肯放弃它,因它是姑姑留给自己最后的念想。
走这一路实在艰难,带来的干粮所剩无几,周燕如不舍得吃,就故意说自己不饿,让程米吃。
可这样依旧不够,路上饿死的人越来越多,一地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焦黄的土地上,被饿急了的野狗啃食。
炼狱一般的场景映在每一个逃难的人眼中,可他们神情麻木,看着这些,见怪不怪,就好像已经知道下一个躺在那里被吃的就会是自己。
带在身上的干粮很快被吃完了,路上还有许多抢食的,情势就变得愈发艰难。
实在没得吃了,路上慢慢出现了另一种境况。
为了活下去,有的人开始卖孩子,只为了从富户手里得到些微末的粮食。
但这些如何能够,最后人们的心思开始扭曲,饑饿放大了人心的恶,化身为可怖的兽。
路上开始出现食人的景象,他们说孩子的肉最嫩,有的人不忍心吃自己的孩子,就会与别人交换孩子。
几个人围在铁锅前,水煮得沸腾,把刚满月或是年幼的孩子打晕后丢进沸水中,孩子会被痛得醒过来,或哇哇大哭,或尖叫着求救。
“爹!娘!救救我,我不想被吃,不论是谁,来救救我,求求你们了!”
饑饿的人已经失去了人性,按着他的肩膀,逼迫他被煮食。
程米目睹这幕,见叫声渐歇后,有人满面是泪地啃食锅里的肉,那些都是别人的孩子。
他很害怕,害怕某天自己也会沦为别人嘴里的食物,可他怎麽也没想到,先被盯上的是除夕。
除夕跟着他已经长大不少,足有半人高,无法再抱在怀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