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的儿子还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里全是仇恨的光。也不知道他恨的对象究竟是谁。
陈立恒没再看他,只招呼村民:大家伙儿帮忙搭把手,赶紧把丧事给办了。
先前发话的老太太也跟着说话:根宝家的,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跟我老婆子搭把手,把丧事张罗起来。根宝,你也别傻愣着了,赶紧去给老亲送信。你爹走了,你得把家撑起来。
村里人办丧事有自己的一套流程。德高望重的老太太站出来主持,旁人听她差遣,倒也忙而不乱。
只是现在他们的家都被日本鬼子毁了,丧事自然也只能诸事从简。
陈立恒看这边已经有条不紊地忙起来,便招呼插不上手的人和游击队员们一块儿上山砍竹子下河割芦苇。
他们的家园已经被日本鬼子毁了,但他们还活着。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就会在一片废墟中重建家园。
田蓝招呼女学生们一块儿打扫废墟,将还没被完全烧毁的梁木拾掇出来,看后面能不能派上新的用场。
龚丽娜她们还失魂落魄着呢,叫田蓝连着喊了好几声,她们才猛然惊醒,慌慌张张地去干活。
能做事多好啊。
人一旦做起事来,就能忘却诸多痛苦。
田蓝暗自叹气。
人类要如何接受突破人类思想极限的残暴呢?
为了杀戮而杀戮的残忍。
她瞧见陈立恒从自己身旁走过,赶紧收敛心神,喊住人:有个事情,我一早就有隐约的念头,但怀疑条件不充分,所以就没提。现在村民的家园被毁了,百废待兴。我想,也许这是一个时机。
她认真道,为了根据地的长远发展,改善大家的物质生活条件,增强我们的群众基础,我建议成立合作社。
她伸手指着被村民陆续赶下山的猪和鸡鸭,示意陈立恒看,这一次它们能够幸免于难,没让大家遭受更大的损失,是因为及时上了山。但是有更多的鸡鸭已经进了日本鬼子的肚。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缺乏统一的管理。
陈立恒询问她的意思:你想搞养殖合作社?
田蓝点头:没错,集体办养猪场,就在山上养猪。聚龙山这么多树这么多草,能够为猪提供充足的食物来源,减少添加饲料的消耗。而且猪在山上,通过猪圈和散养相结合的方式,也有利于我们堆肥。至于散养猪容易发生的寄生虫问题,我们可以通过在饲料里增加中草药进行防治。
这事儿她不算完全异想天开,因为她有学动医的师姐毕业后搞的就是林下生态养猪。因为人脉广,销售渠道稳定,一般人想预定她家的猪还得排队。
陈立恒点点头,半点也不拖泥带水:那我们就搞吧。
他如此痛快,搞得田蓝都心虚了:那这事得有完整的章程。养好了赚了钱,家家户户都分到了猪还好讲。这要是养不成,合作社赔了本,那就麻烦了。你也不能盲目迷信我,我自己没养过。
陈立恒却信心十足:我养过,我在部队养过,用的就是你说的方法。
啊?
田蓝惊讶的不得了,到底谁先穿越的?这人怎么还跑在她前面?
陈立恒奇怪:这不是你跟陆双双说的吗?合着你没养过,你就教人养猪?
田蓝目瞪口呆。
她什么时候说过的?好吧,上辈子她就是个话痨,成天迫不及待地输出后人的成功经验。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她还真不能保证自己没好为人之道到人家养猪。
陈立恒龇牙咧嘴,满脸一言难尽,最后只冒出一句话:反正我养过了,大家都说猪肉还挺香。
田蓝其实很想翻白眼。就那会儿三月不知肉味,真不知是因为吃不到,别说猪肉了,猪下水都是香的。
不过这事儿双方算是达成一致意见了。
趁着冬天农闲,大家把猪圈先修起来。待到开春天暖和了,再捞小猪上山好好养。挑选家庭条件差,人本分老实,没有多少田地可以耕种的人充当饲养员。到时候卖了猪给他分钱,杀了猪给他分肉。
田蓝又补充了一句:要肯学习,同等条件下,以识字者为优先。
陈立恒点头表示赞同:这是个办法,要鼓励大家学习。
虽然他对抗日战争的具体过程知之甚少,但他清楚地记得一点,党对根据地群众的文化学习从来没放松过。
人不学不知道,人不学难明理。只有学习,才能真正理解什么是公产主义。
这一点必须得记下来。
至于现在各家各户的猪,种猪和老母猪看主人意愿,是租还是以它们入股养猪合作社亦或者直接卖,都可以。
剩下的猪,不用说了,小雪腌菜,大雪腌肉,可以提前杀年猪了。
要是害怕日本鬼子再度扫荡,那就把腌好的肉都放山洞里风干。到时候派人统一看管。
田蓝想的还挺远。除了养猪场,她还想搞织布合作社。
咱们山上的田改造好之后,我计划后面种棉花。有了棉花,我们就能自己纺纱织布,还能动员村里人加入到织布队伍中来。
她想搞纺织合作社,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趁机提高妇女的家庭地位。
本地民风尚算淳朴,连族长这样有身份有地位上了年纪的老头儿都亲自下田干活。这意味着当地认可劳动致富的价值。
村里的女人们从合作社领了棉花织布,转手再卖给合作社,就能获得报酬,为家庭增加经济收入。
劳动人民有劳动人民朴实的想法,谁挣钱谁是这个家庭的经济支柱,他说话的嗓门都要比旁人大些。
陈立恒点头,认为纺织合作社可以搞。以后敌人的封锁会更严重,除了吃饭问题之外,他们也得想办法解决自己的衣服。
两人掰着手指头有一个算一个,一致认为除了养猪合作社和织布合作社之外,后面还可以搞手工业合作社和中草药合作社。
前者是利用当地盛产芦苇、荆条和柳树的特点,打芦苇席子,编织柳条荆条箩筐,可以自用也可以换钱。
后者则是在山上采草药,种草药,专门炮制草药,除了供自己需要之外,同样可以背去药铺换成钞票。
这事的意义可大了,既能为村民增加经济收入,满足根据地的生活需求,还可以为根据地的发展提供便利。
为什么呀?因为合作社生产的东西要卖出去呀。
在信息不发达的时代,走街串巷,走村串社的小商贩就是天然的广播台。他们可以从各处收集消息,他们又将消息传递到各处。
有小商贩的身份作掩护,游击队就能顺理成章地前往各处收集情报,而不容易被人发现蹊跷。
两人越说越入巷。搞根据地,他们谁都没经验,完全是纸上谈兵,摸着石头过河。
但也正因为如此,时时刻刻,都有惊喜等着他们。让他们感觉自己能做的事远比想象中的更多。
周老师和龚丽娜拿箩筐抬着土往空地上去,好用旧土加水重新打泥胚。
田蓝瞧见人,立刻招呼她们:你们会打芦苇席子,编箩筐吗?
这问题其实很突兀。大家都是女师的学生,学校里教授了什么,田蓝应当比谁都清楚。
但无论周老师还是其他女同学,都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田蓝是崭新的田蓝这个概念。
现在被她问到面前,周老师也只是平静地回答:芦苇席子没打过,不过家政课上教过编花篮,大家编织箩筐应当不成问题。
田蓝满意地点头:那就好。大家也教教其他人吧,到时候我们的手工合作社才能越办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