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响,闪光灯刺得陆荷阳瞬时失明,他闭了闭双目,回过头,略带愠色地看向温吉羽。
他正捧着照相机,仔细打量显示屏里刚刚拍下的照片。
你真的很上镜。温吉羽赞叹。
在他的眼中,陆荷阳有一种与生俱来悲天悯人的气质,他抿着冰冷的唇,站在呼啸风雨中,迎着坍塌和重建的文明,确实是一副非常不错的画面。
这里几乎四处都需要人手,陆荷阳无意与他一路,他找到救灾工作负责人报到,很快就有一位母亲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被送到他这里,据说孩子受了不小的惊吓,言行失常。
他刚刚被分到一角帐篷,篷顶不知为何破开一个针尖般大小的小眼,还在向下滴水,他避开那里,从包里拿出纸笔,还有一排五颜六色的水彩笔。
小朋友,你叫什么?
陆荷阳盘着腿席地而坐,揉揉小男孩的发顶。
叫豆豆。女人操着当地的口音回答,她面容憔悴,穿一身不知是从哪里翻捡出来的男式破外套,上面还有凝固干涸的泥浆,泥块翘着角仿佛只要动一动就会簌簌掉下来。
陆荷阳看着低头不语把玩衣角的小男孩,微微皱眉。
你几岁了?他倾身又问。
六岁。
又是女人回答。
陆荷阳制止道:你让孩子自己回答,他需要将自己的情绪说出来。
豆豆抬头看了陆荷阳一眼,小狗一样的眸子,又亮又黑,眼神怯生生的,额角蹭得有点脏,被刘海掩在下面。
只惊慌失措的一眼,他又垂下头去。
快回答叔叔。女人拢了拢孩子的肩。
可豆豆还是不说话,扯住嘴角扮出一个鬼脸,然后低头一口咬住女人的手背,在那里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牙印。
女人倒吸一口气,忍痛解释道:不好意思,豆豆以前很乖的,就是最近被吓坏了。
没关系。陆荷阳笑一笑,在记录单上记下患者寡言、具有一定攻击性的症状,不想说话的话,你画一幅画送给叔叔,好不好?
他将彩色的水彩笔塞进孩子的掌心,豆豆细嫩的手指勾了勾,将画笔握住了。
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豆豆偷偷望了妈妈一眼,转身趴到地上。简陋的钨丝灯在头顶晃,昏黄晦暗的光线下,他咬着唇,一笔一划在纸上认真涂抹起来。
陆荷阳低头确认手机电量,还剩下20%。他打开手电功能,举到上方为豆豆照明。
大约过了十分钟,陆荷阳看到豆豆用黑色的水笔填完最后一条线,将笔盖上。
画完了?
豆豆点点头。
陆荷阳将画拾起来,目光错落间,脸色变得严峻。
孩子的父亲陆荷阳迟疑着开口。
没跑出来。
垮塌的房屋,淹没的家园,尸骨无存的丈夫,这本该是一件值得悲痛的事,但女人言语间,面无表情,似乎对此漠不关心。
豆豆。陆荷阳说,你先去找外面那个护士姐姐玩一会,好不好?
豆豆爬起来,眼底泄出一丝雀跃。
一会再来接妈妈。陆荷阳牵牵他的小手,看他重重点了点头。
豆豆出去后,陆荷阳收敛了笑容,唇角绷直,目光犀利。
他直截了当地开口:请问您丈夫,家暴吗?
家暴女人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似乎很难理解其中的含义,忽而她脸色大变,矢口否认:没有,没有这回事。
陆荷阳将豆豆画的画翻转过来,指着上面的图案。
一只他垂落目光再次看了一眼豆豆十分抽象的稚拙画技,我们姑且认为这是老虎,两只耳朵,额头上有王字。
这是两只羊。他手指落在其中一只羊身上,一只大一只小。
女人露出狐疑的目光。
其他太阳云朵草地都有正常的颜色,说明他对于事物的形象是有客观认知的。但是老虎是黑色的,牙齿和虎爪是最明显的部分,身体只用了两根线带过,说明他的注意力在老虎最有攻击力的部位。
羊的眼睛,有的是红色,有的是蓝色。
陆荷阳指着那处脏乱的颜色,像是目睹一个巨大的疮疤。
他见过血和泪。
女人的脸涨得通红,眼底积蓄起泪水,手指无意识地颤抖。
最关键的是,这只老虎,四脚朝上,是不再有威胁的一种姿态。陆荷阳沉吟片刻,隔着眼镜凝视着面前苍白又绝望的女人,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这两只羊颜色不同,在豆豆的眼里,代表你的颜色是,棕色。
绊倒铁盒
还有三章左右珣会追来,所谓小别胜新婚(bushi),稍安勿躁
第29章 我跟你一起去
棕色在心理学上,很微妙。
它并不清白,既不是完全负面的黑,又不像明黄色和大红色代表着轻松愉悦,在它所代表的情绪里,更多是一种纠结、拉扯、无法昭彰的情绪。
除非为了真实表达客观事物,孩童随性所画的图画里是很少用到这个颜色的,更少有小朋友用这个颜色来涂抹代表妈妈的形象。
在女人惊慌失措的眼神中,陆荷阳开口。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丈夫的死,跟您有没有关系?
天边猛地划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是轰隆隆的惊雷,引起山间每一片树叶的震颤。
女人被惊地觳觫起来,眼神慌乱,随即半神经质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
我是心理学家,不是警察。陆荷阳将豆豆的画放进女人的手里,我不负责审判,您可以放松。
深呼吸。他安抚她,有节奏地呼吸。
两分钟后,女人呼吸变得平稳,似乎缓和下来,她将苍白的脸颊从掌心抬起来,拨开凌乱的鬓发,露出额角一大块触目惊心的淤青。
你说的没错,我男人经常打我。她喉头发紧,极力控制声线,孩子护着我的话,他连孩子也一起打。
泥石流来的时候,我男人他喝多了酒睡得熟她的额上暴出青筋,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但我听到声音了,我听到哗啦啦的声音,我看了一眼外面,树尖一层一层地倒塌,然后我反身抱起豆豆就往高地上跑
她好像再也支撑不住,重新将脸埋进因长久劳作而粗粝的手掌,她带着哭腔闷声嚎叫着,似濒死的母兽:可是我没喊他,我没有喊他啊!
一面是自己和儿子的生机,一面是醉酒暴戾的丈夫。
她选择了前者,而且恐怕抱着某种侥幸解脱的私心,让泥石流带走了那个魔鬼一般的男人。尽管她没有自己动手,但男人的死与她有关,是她的选择间接导致了男人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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