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里糊涂的一语落下,周周的红尘忽然变换,他变成站在了一片雪林里。
愚蠢的凡人!身前的红衣小少年火冒三丈,哒哒哒就跑进光秃秃的树林里,瞄准一棵歪脖子老树蹭蹭蹭地爬了上去,蹲在树上抱紧树干不理人。
周刻自然是紧追着,追到树下招手呼唤树上的小家伙。他变成了个哄人篓子,哄话一句一句往外蹦,说到一句别生气啦,哥哥知道错了的时候,树上的红团子仿佛是终于忍无可忍,低头来从他龇牙:我比你大多了!嗷!
少年嘣的一声变成了一只皮毛光滑的火红小狐狸,用大尾巴挂着树干倒挂下来,狐狸眼对凡人眼,冲着凡人挑衅地龇牙,准备吓他丫的。
看,我可是只大妖怪!嗷!
周刻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仿佛对这个事实早已心知肚明,没有半分意外。他看着倒挂的故作张牙舞爪的小狐狸只笑,扬起下巴啵了它额头一口。
小狐狸一呆,尾巴一松,缩爪缩脑地从树上掉了下来,正好被他接了个满怀。
明明就是个嘤嘤嘤的小家伙嘛。
*
天一亮潜离就醒了,他收起尾巴睁开眼,转头便看见了躺在地上趴着睡觉的小道士。他觉得好笑极了,隐去尾巴起身,凌空瞬移到他身旁,蹲下去把他扳回来,却发现他紧闭的双眼下,眼角两边迸落了泪珠。
潜离立即一巴掌把他拍醒:小道士!
周刻因这亲切的早安问候而从大梦里醒来,茫然地看见了这千年的狐妖。昨夜因这惊心动魄的美而辗转反侧,这时短暂地觉得他好看得让人生不出亵渎之心。意识还未回笼,周刻本能否决地想,同是狐妖,梦里的红狐少年稚气跳脱,和眼前深不见底的大妖怪一点也不像。
你怎么了?潜离把手贴在他额头上,试探他的识海,睡地板不舒服?眼泪竟淌了一地。
周刻拒绝被窥识海,一骨碌坐起来,茫然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啊?我怎哭了?我明明做了一连串很好的梦啊。
什么梦?
周刻抬起袖子揩了把脸,逐渐清醒过来,眨眨眼没说摊:就是一个梦罢了,像是一个甜滋滋的好故事。大概因为太甜,深深地刺痛了我单身贵族的心,才忍不住飚了两把汉子泪。
潜离收回手,叹息一般轻笑:一个幻梦,不足哭。
那说明我是个共情力强盛的好人。周刻拍拍衣服站起来,掸去一身尘辉,很快挣脱出了梦里的殊途红尘,几个吐纳之间,他又是一条钢管好汉。
妖怪不知道道士旧梦何故,道士再不记那旧眉目,一切又是安然与轻快。
早饭之后,周刻看着窗外那棵大梨树:对了大妖怪,之前你说你对那梨花妖感觉有些熟悉,还说它从前应当是好的,那现在过火是指什么的?我想去查一查。
害人之心是有了,不知道害人举动有没有做成。如果你想查,我和你一起。潜离饭吃的很少,酒喝的比较多,原本就生得招摇的狐狸眼,加上几分醉意越发显得风流。
小道士的眉毛纠成了一上一下,心想,你不是想查你就是想赖着我叭?
潜离仿佛洞察人心,点头且笑:对,重头戏是跟着你。
周刻的脸扭曲成了一个大头柴犬样,忍不住蜷起脚趾头抠地板,手也挠起了后背,总觉得身上痒兮兮的。
我说,你不是个狐妖,你是虱子精吧?
狮子?狐妖意会错,笑眯眯地拟了狮子嗷了一声。
周刻的心跟被挠了一样,这小道士没辙,只能捂脸转过头,假装是钢铁直男的嫌弃,而不是架不住的波澜。
他嘶了一会站起来:我出去查妖怪。
你准备去哪查?那万梨客栈有她的妖身,你可不要一时冲动,便不知深浅地迈进去哦。潜离亦步亦趋跟着,凑过来询问时背后的窗口起了风,刮起他一缕发梢掠过了周刻耳廓。
小道士耳朵莫名红了,咳了咳:道爷知道!我才不会上赶子送人头去呢,我去昨天办喜事的那县官家看看。
他最初感应到妖气,便是在那敲锣打鼓的队伍里,之后又在那县官宅子的门口感应到第二次。千年梨花妖的地盘妖气深重,他先探探旁的牵扯。
巧了吗这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潜离伸手去捉住他的手腕,我同你一道去。
一道一妖出了门步伐一致走着,小道士嘀嘀咕咕,狐妖巧舌如簧。
什么一道啊,我是人你是妖,人妖殊途,大妖怪别攀亲近。
同道尚有殊途,殊途不乏同归,我偏亲近你。你若不喜欢,那你就试试挣开。
嗳你这这不仗着道行深厚点,就、就就
就怎么?潜离轻笑,就巧取豪夺?
周刻暗地里使尽力气、乃至灵力,却怎么也挣不开那微凉的手,便哼了一声别扭道:你老拽着我手干什么?
好把着你的脉搏。潜离神色如常,后一句就说:这样牵着,倒像是在遛什么大型犬一样,特别亲切。
这时两人正出了客栈的门,春风一吹十里梨花香,周刻扭头瞪狐妖,不服气地小声逼逼:你才犬,你小型犬!
他这一转头才看见狐妖唇上噙着片结白的梨花瓣,沾在唇形极好的唇上。潜离抿着这纯白微仰首,看前方的枝繁花茂的大梨树,春光笼在他身上,照得肌理生香,又纯又艳。
潜离看过去,小道士已经又扭过了脸,喉结动了一下,莫名皱着眉用犬齿磨了磨嘴唇。
他心里有两个长着白翅膀的小人在上下翻飞闹腾,一个哇喳喳喳:大妖怪长得真好看!
一个气急败坏:这绝对是魅惑的妖术!你这虚头巴脑的山包子,一副化形的假皮相就把你看傻啦?这是红蓝粉骷髅嘞,秉持道心别瞎歪了!
小道士脑海里天人交战,步子走得越发的快,这时狐妖又凑近来,柔若无骨的手滑进了他掌心里不由分说地和他十指相扣。
周刻一吓便想要甩开,被潜离用那看不见的红线灵力牢牢地绑住了,两人手掌相贴,一阵跳动从相贴的手上传来,震得小道士脑海里嗡嗡。
听见了吗?
啥子?
我的脉搏。潜离凑在他耳边轻声,我确认你的脉搏,你也听我真实的跳动。小道士,你感受好这跳动,可要记住了,此间魑魅魍魉,真真假假,只有我、只有这跳动不是虚妄。
周刻心里咯噔一下,在这跳动里心潮起伏,脑子里两个小人吵个不停。
一路僵直走完,来到那昨天办亲事的县官宅子门口,只见一个修长的青年正架着梯子在门口拆除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梯子下有个着粉色衣裳的纤细女子,正抬头看着青年叮嘱:夫君小心些啊。
周刻扬了眉:这就是昨天那对新人吧?
潜离歪头,看着梯上青年的背影只觉得熟悉,于是便在脑海里搜寻遥远的记忆,看能不能对得上哪位故人。
不一会那青年便摘了红灯笼下梯子,到女子面前和煦地笑着:麻利地摘下来了,灯笼收库里,做个我们的纪念。
周刻在不远处看着这对新婚燕尔的夫妻,只觉得无比赏心悦目,从旁观的单身狗视角里瞧出了几分世俗烟火的美妙。
这时他余光看见有个人身形踉跄,转头看去见到了个萧索的书生。周刻一愣,立即认出这就是昨天那个附带着妖气的青年。
正琢磨,鉴妖玉短暂微弱地一热,周刻鼻尖便闻见了缥缈的香气,周遭环境瞬间异化了。
这幻境竟是接上他第一次入幻看见的场景红烛摇曳,合卺酒杯在地,新人的红衣铺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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