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六岁起便在嘴碎的老道士膝下承教,不仅学了一身好本事,嘴皮子也学得青出于蓝,念起经来威力能跟唐三藏掰头。书生没带紧箍咒,也被念得耳朵发麻,两眼发黑,最后失魂落魄地被小道士单手提着回客栈里去。
进了那上房,门一关,周刻把书生往椅子上一塞,忽然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头问了潜离:咦,我刚才在巷里用天眼看着,你用灵力轰击那分‖身的时候,我瞧你的灵力好像不是那种红艳艳的线啊?怎么之前
和我看见的不一样捏?
潜离侧首看了他一眼:我双标,分对象。
周刻眼皮一跳,蛤蛤蛤地怪笑两声,一撩衣摆一屁股坐在书生旁边的椅子上,端起水壶喝了两口,用手戳了戳书生:喂,兄弟,你怎么认识那梨花妖的,讲讲呗。
书生搬起小椅子往旁边一搬,一副很不想和他搭话的一言难尽的表情。
来嘛别羞愤,说说不妨事,人这一生总会踩进那么几个稀巴烂的坑,虽然我觉得你是倒立着走把脑袋埋进了坑里的。但是没关系,我不会歧视你的。周刻拍拍桌子,而且这事儿不仅关乎你自己,那么大的一个妖怪,它要是拿着糊弄你的法子去诓骗别的蠢货,那可怎么办?
书生一脸生气,正要理论,另一边的潜离手一扬,几片梨花瓣在书生面前翻飞,划过他耳边时割断了他几缕鬓发,最后那些梨花瓣停留在书生的七窍前一寸。
潜离的嗓音说不出的动听:凡人,你若自己说,说完我放了你。你若不说,我将直接用妖力抽取出你脑海中的记忆,看完之后再抹去,让你干干净净地忘记那梨花妖。
书生瞳孔一缩:你、你!
后一种也许对你更好。潜离抬起手来,指尖发出了微弱的光芒,记住一个妖怪并不是件好事。
书生以为他要动手了,连忙大喊:住手!我说,不许动我的记忆!
潜离便停下,梨花瓣悠悠飞回了他身边,他张口将一片花瓣咬进嘴里嚼着( ̄~ ̄),明明面无表情,但就是莫名的有种生气的感脚。
周刻觉得狐妖这样子其实很像人。
我书生呼了口气,抬手理了理自己有些狼狈的发髻,沉默过一阵之后,缓缓地述说了他的故事。
书生原本是要上帝都去赶考的学子,途中得了风寒,强撑着来到这名为梨记的小县城里落脚歇息。进了城远远一看,他觉得那梨树生得蔚为壮美,便进了那万梨客栈。
他孤身一人而来,生了病越发孤独难捱,夜间烧得头昏脑涨睡不下,挣扎着爬起来拿湿毛巾贴额头,还去翻书枯坐。
周刻握拳插话:我懂,我特别懂,学习是不是就和修行一样,越学越上头,越学越快乐
一边潜离扬起尾巴往他脸上轻轻一拍,堵住了他的多话。
带着清香的柔软绒毛擦过他的脸,毛茸茸控的小道士差点不能fu吸,废了老大定力才控制住寄几没有对这尾巴下手。
那夜我屋里的窗忽然有敲击声,我起身去开窗,看见了她。书生丝毫没有受这道士和狐妖的影响,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自顾自地说着他当时的经历。
她站在窗外问我,你在读什么书,能不能念大声点,我也想听。
我逐字逐句念,她听懂附和,不懂询问。
他是个书呆子,读过无数篇动人心弦华章美辞的文章,他也能用很多种美妙的言辞去形容那时她的样子以及他的心情,但他只愿意用最平实的语言去讲述。
孤独的异乡客和孤寂的千年妖,殊途两端,一个有情,一个无心,花妖连诱饵都没有抛出,凡人便自愿上钩。
不过是因为熙熙攘攘世间,最好的知音在书生最艰难的时刻敲开了他的窗。
浮光没有害过我。书生执拗地说,她要害我,在我生病之时便可以不引人注意地吞噬掉我的寿数。可那段相伴的日子,我的病却慢慢有了起色。不管你们信不信,是她救了我。
周刻一脸懵逼,不太能理解这书生的脑回路。他觉得这故事如果从梨花妖的视角来讲,一句话概括本妖精不费吹灰之力就捞到了一个冤大头哇哈哈哈便足矣。
潜离尾巴耷在了自己肩膀上,尾巴末尾下意识地轻拍自己的锁骨位置:你住在那客栈里的时候,随后是不是来了一个姑娘?她住了一段时间,是来待嫁与县官家的公子的。
书生从自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点了头:来过。
县官家的公子应该去见过他的未婚妻。那时,浮光是不是附在了那姑娘身上?
书生抬头看向他,惊讶与忧虑显而易见。
是不是?
是。
周刻挠挠头想不明白,但看见潜离的尾巴末尾忽然蜷了起来,像是一个揪心的小动作。
昨天,县官家的公子迎娶他的未婚妻,浮光附在你身上,跟着那敲锣打鼓的队伍走了一路,来到县官家的门口,听着他们成亲礼成。潜离声音沙了一些,是不是这样?
书生低下了头:是。
潜离忽然站起转身,瞬移到了窗边倚坐窗畔上,从怀里掏出一壶梨花酿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靠在窗边似嘲似骂:浮光也好,你也好,都是一路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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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妖就这么处在了同一片屋檐下,周刻还有许多事情没弄懂,呆在一边往里猜测,在心里画了一个多角的狗血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证实。
很快入了夜,书生被梨花妖分‖身附了半天,精神总会受到些影响,天黑后没支撑多久,倒在那张大床上便睡着了。
周刻看那狐妖一下午都有些安静,见状便凑去和他小声闲聊:大妖怪,床榻叫书生给占了,你今晚睡哪儿啊?
潜离满不在乎:尾巴挂梁柱上,倒吊着睡。
周刻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自己梦里那只小红狐倒挂在树枝的模样。
潜离转头来看他,向书生的方向弹了下指,书生便响起了轻轻的呼噜声。
周刻一抬眼便对上了他的眼神。
小道士,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狐妖抿了一片梨花,细嚼慢咽,粗讲疾掠。
千年前,有个生性顽皮的公妖怪,百年化得人形,故意化成一个人间女子在凡间酒肆跳舞。有一日,一位尊贵的将军来到酒肆。他先是日日来光顾,一个月后却带兵来封了酒肆,说这楼里强抢民女卖笑。他放走所有姑娘,拉住了那妖怪化成的舞姬。
他才是那个强抢民妖的,一抢便抢了十五年。后来妖怪陪他上了战场,算出他终将一败。可妖怪不愿他死,便潜入敌营,妄想改将军的命,却被敌营里的道士困住,将行刑于两军阵前。
后来,将军来了。
那将军没能逃过命数,被挫骨扬灰于边境。
第8章
你说那将军倒不倒霉啊。
潜离在黑暗中嚼梨花,他人在窗畔,夜空上那一轮月照下来,身后远处的巨大梨花树成了朦胧的剪影。狐妖半张绝世的脸隐在薄微的月光下,眉眼都被镀上了一层雾气,说不出的晦涩。
周刻感觉心房好像被撬掉了一个角,风呼啸吹进来,吹得心房空荡荡。
小道士沉默着想了片刻,抬头告诉他:大妖怪,其实我确实看见了零星的幻境片段,但因为人家害臊就不咋好意思跟你说。
他挠着后脑勺笑了两声,潜离也转头来看他,歪头靠在环着双膝的手上问他:害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