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说完就看到眼前的狐妖从眼角眉梢开始,笑意一寸寸显现,又温柔,又撩人。惹得他道心晃三晃,狼狈地避开目光。
谁叫他长了一副凡人最喜欢的顶顶好看皮囊?
一个魂灵,我知道了。狐妖轻晃酒壶,笑意沾春风,笑道士不自知的刻骨。
周刻越发觉得这妖怪太痴,还说梨花妖放不下呢,自个自个不也一副德行么!这狐狸,也忒轴!
待到天色渐晚,他们回了双人客房,潜离一直带着笑意,瞧得他心里越发五味杂陈。等到吃晚饭,他端了大碗走到窗口,冲那还在树底下坐着的书生亮嗓:兄弟!你好歹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你咋那么犟呢!
书生扭头看过来,拱手向他行了个礼,又深深鞠躬,随后继续坐下去背靠树干仰首望梨枝了。
周刻莫得办法,扒拉着饭嘀嘀咕咕,叨愣七咕的。
*
书生知道自己傻,可他也不想改。等到夜色深重,客栈里的灯光一整一整地熄,春寒爬上衣角眉梢,他也还这么坐在树下。
浮光,我念首诗给你听。
浮光,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他轻轻地念着,讲完时将手贴在树干上轻声:浮光,那狐妖跟我说你大限将至,我不信的。他说你害过人,还有天雷劫数我曾听人说过,身有功德的人能给妖怪挡一挡雷劫。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没有功德,一路来也曾帮过他人救过小兽,从记事起从未做过一件害人之事。我若是一直守着你,那雷是不是就不会劈下来了?
书生满眼酸涩,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缥缈的声音。
你真奇怪呀。
他猛然转身,看见了那一夜来敲他窗的梨花姑娘。
她站在簌簌落下的花瓣里歪头看他,神情像只乖巧柔软的小猫。
书生便要站起来:浮光!
她伸手按住他肩膀,蹲下身与他坐在了一块:嘘
书生立即噤声,点点头低声道:抱歉抱歉,我一时太激动,便嚷得大声了。
浮光便孩子气地笑:嗯。你刚才讲的诗词跟故事,我都听见了。现在,夜深人静,我就、出来了。
书生也跟着她笑,却听到她下一句说:其实,我骗了你啦。
书生愣住。
我偷偷吸食过凡人们的精气、寿数。那个小道士进城来,我便闻到、他香得不得了,馋得我流口水了。浮光孩子气地笑,抬手在书生面前虚虚一抓,认真道:其实,我也想吸食你的。要不是、你和先生有些像,趁着你病重那会儿,我便把你吃掉啦。
书生睫毛颤抖。
浮光磕磕巴巴地说起来:你不认识、先生,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呀。那时候他总在这院子徘徊,我瞧他寂寞得很,待他来到我脚边坐下,我便抖落几片花给他。他做了好多诗词给我,还亲自做了木牌,刻上浮光二字系我身上。我虽听不懂,也知道定然很美。
他念出来时总要抬头瞧我一瞧,摸一摸我的树干,我的花影映在他眼睛里,真是好看极了。
书生声音艰涩:我和他很像么?
浮光想了想,答:他那时的相貌我有点记不清了,看他这一世,你长的是不像的。只是你们身上都有些相似的迂腐,哈哈。
梨花妖傻笑,努力地用妖力维持着自己的人形,指尖微微地抖,本体树上的梨花瓣也在快速地飘落。
她瞧见了书生的眼里有水光,又继续说:先生陪了我一辈子。到最后,他还到院子里来,抬头再看我一眼。我把所有花都砸到他身上,把他盖住了,他也还是醒不来。他就那样在我脚边死去了。先生尸骨埋在我根下,我得了他的血抚育,开通人智,渐渐地脱出精魂。我在这里徘徊呀,嗅着他留下的微薄气息,一世一世,脱胎换骨,直到先生的痕迹随时间消失殆尽
这个时候,你这笨书生来了。你是第二个给我作诗的人,我亦欢喜你。
然后我就要走啦。
浮光没再讲,她抬头指着树上花道:书生,你帮我采一朵花儿好不好?我想簪在头上哩。
书生沙哑地应了:好啊,我去采来给你挽上。
他木木地起身去采,一阵微风吹来,刚折下一朵,这才意识到不解:这不是你的本体么,怎么还要我
他回头问,树下的花妖已经不见了。
书生一眨眼,庭院中梨树上的花,一夕之间皆凋零。
只剩他手中折的那一枝还开着。
*
周刻第二天起来,扫了一眼屋子没见着潜离。他开门去找,就看到所有旅客都围在庭院下,指着那枯掉了的梨花树惊叹。万梨客栈的老板急得要哭了,围着偌大的一棵枯树嗷嗷叫:这咋回事啊!
周刻马上明白是什么状况了,连忙跑去找书生,找了一圈也没找见。
小道士唏嘘极了:嗳
这时身后有人拍他肩膀,传来一个顶顶好听的声音:找我呀?
周刻连忙回头,见着容色惊人的狐妖,挺直腰背道:嚯!我找书生呢!你瞧见他了吗?
大概走了吧,没找见他。我倒是找着了另一个好东西。潜离伸手摊给他看,掌心里躺着一颗玲珑剔透的紫色珠子。
这珠子太太太太熟悉了!
周刻惊得炸毛:无涯珠?!
潜离点头:嗯,嵌在梨花树里头,浮光大概就是得了这宝物才能修炼的。我竟然没意识到,着实愚笨。不然也不用费那么大功夫
后一句说的很轻,没给小道士听见,他随手就把无涯珠往周刻的怀里塞:给你保管吧小道士,我一千年妖怪,用不上了。
周刻茫然:我啥也没干,就得了这宝物?!
大约是和你有缘吧?潜离笑,小道士有仙缘。
总而言之,千年梨花妖的事已结束,这地方也没留下来的意义了。一道一狐结账出行,周刻买了些用品准备继续上路,去下一个地方探寻。
来到街道边,卖饰品的少女见他长得俊,摘下一串红豆串送给他。
小道士拿着这红豆串很是尴尬:我一光棍小道,要这种东西干啥啊。
潜离激他:你可以戴在手上,好看的。红豆生南国,也叫其他人见了明白你是有相思的主。
周刻吐舌头:相思个锤子,这还不如当做个念珠使呢。
他把玩了几把又说:我要是真相思那也不戴手上啊,太扎眼,用手还忒不方便。
不戴手,你干脆并两串成一大串套脖子上。潜离笑。
周刻举起红豆手串打量,随口说:道爷要是有了对象,得把红豆给他戴脚上。
潜离一下子怔住了。
我的道侣必定肤白貌美大长腿,脚裸如玉如雪,我得把红豆给他缠脚上。他每走一步,红豆便晃一下,那都是我想念他的悸动。周刻莫名地出口成章,我不要他戴在手上,那样见得太烦,易叫人生厌。这红豆得在脚上好,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分量。我来日有道侣,我得亲手给他戴上,施个术,解不下来的那种。我望他良于行,但不要离我太远。
潜离低笑,声音有些沙:小瞧你了,没想到小道士小小年纪,修道至今,竟有恋足这样的癖好。
周刻脸腾的就红了,胡乱把红豆串塞进衣服里怼他:你你你说什么荤话呢!我我我刚胡说八道的,不说了不说了上路上路!
潜离一味地笑,眼角微微红了。
原来是这样啊。
# 瓷娃娃卷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