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失而复得的惊喜比想象中来得快。
然而神识在芥子里成影,需要倾注进所有神识。清宴身处险境本就危机四伏,就算把神识收了几息,周身潜伏的魔物都有可能趁机而动。
夏歧不再让清宴分心进芥子,也没有要求继续那天的事,只是说起此事,言语之间有些埋怨大夫不解风情。
清宴也知轻重,只是依旧在芥子挂着一缕神识,在探究目的地外围结界时听着夏歧说话,声音略微发沉:来日方长,好好养伤。
语气中蕴着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
夏歧琢磨了下,在他近来闲得过分活跃的思维里,把这句话的含义延伸为这般那般,又兀自钻进被子里傻乐。
直到他能开口说话,下床在房间里小心走动,傅晚把霄山近几天来的情况告诉了他。
之前夏歧传来的破解传送铭文的法阵,已经在傅晚回去后立马组合进防御大阵。城墙之外,被传送铭文送来的生魂炼制魔妖兽和原初魔妖兽顷刻消失了,只剩从松动结界逃窜而出的魔物
虽然霄山防线还是像百年间那般凶险,但已经恢复了猎魔人平日能抵御的强度,城墙轮值也轻松了些许,霄山所有人得以喘了口气。
想来云章各处也是如此。
众弟子敬仰清仙尊神通时,夏歧心里无不得意,与有荣焉。
我道侣,厉害得通天彻地!
傅晚犹疑夏歧怎会提前知道这个法阵,夏歧为了那半年的月供沉住气,没有把自己苍澂掌门道侣的身份亮出来,只是神秘回道我与清仙尊心有灵犀,是命定之缘。
傅晚看傻子的眼神与识海中那一声嗯一同出现,夏歧啼笑皆非。
而清宴在陇州边界的发现也传到了另外两名掌门手中,边秋光对清宴推迟来霄山表示无碍,如今破解大阵已经开启,虽然需要七天一换,效果却与永久大阵无异。
苍澂弟子还有两日便到霄山,清宴让他们先行暗查驻扎霄山西北角的十方阁动向,以防意外。
夏歧恢复得再慢,三天后也能在屋子里简单活动手脚了。
他正计划本日行程,去医馆看望一下杨封,回来这么多天也忘了询问对方的情况,然后顺道看看有没有新来的灵兽。
思索间,忽然听到窗台传来一声熟悉的闷响,一块硬冰滚落在地上
这缺德行径还会有谁,他愤怒喊道:傅晚
与此同时,楼梯传来脚步声,是被乱扣帽子的傅晚端着药上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闲的?
夏歧一愣,还会有谁?
不由伸出脖子看了一眼窗外,只见院外雪中站着一个短发金眸的人,见他出现在窗前,冷冷看他一眼便走了。
夏歧:
他看了眼窗棂上碍眼的坑,胸中闷气蹭一下就上来了。楼下的背影消失得太快,他不由转身向有过同样行径的人质问:我的窗户是不是比练武场的靶子吸引人,不砸一下不舒服是吗?
与我何干?被殃及的傅晚瞥他一眼,报复似的把药碗边顾盈准备的药后糖拾起来吃了,不过这小子回来后主动加入城墙轮值,身手是差了些,好在耐得住吃苦磨砺,看来这一趟没有枉费门主良苦用心。他起身,也站到窗边看向风雪中那抹身影,他和你以前一样别扭,此番前来,估计来看看你好些没有。
夏歧一愣,心里有些哭笑不得,闷气稍缓。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营救周临遇到的事,只要不危及门派,个人想法便是个人自由了。
他倚在窗沿,心疼地摸了摸窗棂,嘴上没好气道:农夫与蛇,我与周临便是如此了。
*
陇州边界。
南奉气候湿热,植株繁茂而种类繁多,这一特征在南奉与陇州交界地带显露出来。
浓密的藤蔓遮天蔽日,只透下薄淡的黎明微光,满地棕绿根系错综,粗壮湿滑如条条沉睡的蝮蛇。
被浓厚瘴气包裹的密林深处,一道幽微润泽的光缓慢飘了出来,落向远处密匝相叠的阴影间。
阴影处,有两道人影安静伫立着。
两人四周是成片的魔妖兽尸体,魔气未消,随时会引来其他魔物。
光华纳入墨蓝身影的手中,两人的身影顷刻便消失。
一棵高大的树冠之上,视野开阔,能看到远处逐渐亮起的天光。
清宴掌心悬着缓慢收敛光华的一面铜镜,镜中成像却不是四周景物,而是万千细小流转的铭文。
此为鸿影镜,是长谣祖师爷竹溪打造的法器,能出入无人之境,悬在范围顶端一个时辰,能把范围内所有法阵印刻其中。
把神识探入镜中,鸿影镜收纳的法阵瞬间在清宴的识海里排开布满,分毫毕现。
检测到并无疏漏,他向闻雨歇无声颔首,对方见状又消失在树冠,例常去四周探查警戒。
清宴的墨蓝衣袍边角还挂着夜露,黎明稀薄微凉的光安静地铺在他的眉眼间,让本就冷俊的面容更添几分肃然。
几天前,他循着传送铭文灵气痕迹接近此处,却发现前方被诸多法阵覆盖,若是时间紧迫,也可强行打破。
但这番举动会打草惊蛇,也破坏了这些从未见过的法阵。
抑制传送铭文的法阵已经传到各掌门手中,他便有时间从长谣借来鸿影镜一一破译。
幕后之人在暗处搅弄风云,他们掌握的相关线索少之又少。如今找到幕后之人布置的重要地带,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清宴在准备破译前顿了顿,神识探入剑穗芥子中,往夏歧那边延伸过去,例常查看夏歧的伤势恢复情况。
这个时辰,被批准休息的夏歧果然还窝在被子里沉睡。
窗外大雪纷飞,所有寒冷被刻在窗棂的铭文止步屋外。床帐上挂着的镂空银香囊幽香袅袅,枕边的浅黄衣裳上沾了几根不同颜色的兽毛看起来又揉了不少灵兽。
沉睡的人眉眼舒展温润,垂着的睫毛小扇子般安静乖巧。嘴唇不再苍白,多了几分血色,呈现柔软健康的色泽。
清宴顿了几息,回神一般,将要移开目光。
明明是他说的来日方长,却总觉来日太漫长。
就在此时,他见夏歧睫毛一颤,猝不及防睁开了眼。
正以为夏歧发现了他的无声窥视,却看到对方立马从床上下来,默不作声地穿好枕边的衣服与靴子,径直下楼,推开门走进风雪中。
连黑斗篷也没有穿,唇边呵出仓促的白雾,满身睡了一宿的体温顷刻消散在严寒中。
清宴蹙眉,刚要开口提醒他,却蓦地发现夏歧面上罕见的严肃与悲意。
一步步走向的地方,是霄山的墓地。
*
这是夏歧从城墙外回来后,第一次离开家里。
他行走在茫茫风雪中,手指不断摩挲着影戒,一次又一次确认,三使的那盏魂灯灭了。
雪中的脚印蔓延至墓地门口,只见一众黑斗篷伫立在大雪之中,安静而肃穆。
他睫毛一颤,走了进去。
众弟子纷纷沉默地给他让路。
一块墓碑前,七使位置只站了五人,除了傅晚与顾盈,其余面孔换了不知几次,如今他甚至来不及去认清。
顾盈见他来了,面上悲伤稍缓,刚要担忧他的伤势,一顿之后叹了口气,只道:别冷到,穿上斗篷。
他才反应过来,让影戒显出黑斗篷,隔开周身寒冷,站到了队伍末尾,第七使的位置。
边秋光半跪在墓碑前,亲手一笔一划刻上杨封的名字。
夏歧听着耳边的簌簌雪落,感官被冻得迟钝了一般,茫然想起城墙聚会那夜,各自畅想魔患结束后的生活,这位平日不苟言笑的硬汉说要带着大哥与兄弟一起继续生活,脸上罕见露出的向往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