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孩只是畏惧傅晚,没有半分愧疚难过。
夏歧心里叹了口气,拍上傅晚的肩膀,截断了对方继续释放寒霜威压。
他拿走小孩手里的法器碎片,在指尖端详几息,慢慢收紧五指,徒手把碎片捏碎,齑粉随着稀薄的灵力碎末溃散在西郊的风里。
小孩顷刻怒目睁圆,惊声尖叫着挣扎起来。
夏歧对咒骂声视若无睹,只淡声道:以后不要再来西郊了。
说罢,他轻一挥手,令抱着小孩的猎魔人把小孩送回家。
南奉诸多谋生手段,都比探宝丧命这一桩要好,若是带了魔种出去,还会连累更多的人沦为魔藤土壤。
夏歧听着身后被密林吞没的哭闹声,负手望着远处的十方阁驻地。
自从进了南奉,路遇的野生灵兽与妖修都躁郁难安,诸多坚信万妖王会归来的妖修更是难以安抚劝说,方才扎根驻地的魔藤,也比十方阁围攻霄山时厉害得多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潋光剑鞘,思忖几息,凝神敛息,向西郊的地面下潜神识。
片刻后,他察觉些许端倪,蹙起眉:南奉的地脉灵气似乎更加紊乱了。从百年前徐深屠杀灵兽与妖修开始,便有由盛转衰的趋势。五年前,徐深在南奉境内滥用禁咒禁术,想必使用过地脉节点作为灵气支撑啧,地脉灵气都敢妄动,饮鸩止渴。
看来正如清宴所说,徐深一开始便把南奉当做用之可弃的地方。
一旁的傅晚应道:你救小孩惊动魔藤时也瞧见了,别的地方可长不出这般邪性的魔藤,非极致混乱处不可见。地脉灵气的紊乱,对灵兽与妖修的影响最深,严重时会令其暴躁难安,如坠地狱烈火,便更加极端地相信救赎。不过关于万妖王要归来的谣言出自哪儿,谁也说不清。
夏歧一时沉默,心想魔藤忽然发疯的原因,或许不是因为他去救小孩,毕竟那时,清宴的神识刚好从剑穗蔓延了出来
他忽然向傅晚问道:师兄,你对万妖王了解多少?
灵影山覆灭后五十年,傅晚才出生,他自然没见过万妖王,只得说说典籍上寥寥数语和口耳相传:书籍记载甚少,灵影山本就不与云章相通,相关记载还被十方阁毁去灵影山万妖王由山灵选拔,需得品性高远,德行端正,妖力通天彻地而心怀万物兴衰霄山便有灵影山居民的后代,据他们的父辈所说,万妖王深居简出,不喜热闹,却深得子民爱戴,名讳
傅晚凝眉艰难地搜寻着记忆,话语停了下来,便没有注意到夏歧无声望过来的期待目光。
傅晚哦了一声:殊琅。
夏歧一愣,下意识重复念到:殊琅。
他垂下眸,在心里默默逐字轻唤,那一笔一划间仿佛蕴着陌生而新奇的温柔,不由微微笑起来。
下一息,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抬眸惊讶道:柏澜?
载川剑光归回剑鞘之内,来人一身墨蓝衣袍敛尽微耀晨光,径直走向夏歧,蹙眉细细打量一番。他见夏歧全须全尾,眉间肃然才松了些许。
无恙?
此话一出,众猎魔人便见他们除魔时凶残无比的门主捂上心口,耷拉着眉,面上呈现几分虚弱的可怜:魔藤太恐怖了,那缝隙里又黑又潮,让人好一番惊吓
那点运动量够自家门主稍松筋骨吗?霄山众人没有道侣,不太理解,只是装聋作哑。
夏歧是怕清宴先提起他独自涉险的事,见面便立马服软示弱,对方一准只剩担忧了。
他装得起劲,低垂着眉目,声音轻缓:我的手还受伤了
霄山众人一愣,门主受伤了?他们竟没看出
便见那人委屈地伸出爪子,露出手心捏碎法器碎片时留下的一点划痕。
众人倒抽一口气天爷,若是再迟上片刻发现
伤口便要愈合了!
清宴握着夏歧的手端详几息,仔细检查是否有其他伤口,治愈术法微微发光,几不可察叹了口气:还疼吗?
众人瞧着传闻中清冷疏远,德高望重的苍澂掌门,有些傻眼。
傅晚眼皮一跳,终于看不下去了,又想起输掉的半年月供,不由牙酸。他咳了咳:门主,我带兄弟们先行离开。
偌大西郊,只剩下夏歧与自家道侣。
他终于闹不下去了,自己笑了起来,握紧清宴的手,眨眨眼:柏澜昨夜休息得还好吗?
清宴入定一夜无梦,多亏了眼前笑意温柔的人,便觉得嘱咐对方行事小心是煞风景了,不由也弯起唇:若是阿歧在,便能更好。
夏歧抱上他的手臂,笑没了眼:今晚一定!
清宴忍俊不禁,安静凝视他片刻,目光又看向不远处被密藤包裹的十方阁驻地,笑意渐淡。
苍澂探查出了黑市位置,在金连城西南郊区的地下,想必有连接十方阁驻地的途径,苍澂修整后将潜入继续探查。鉴灵会覆灭,敲山震虎,各势力退出黑市避难,却不甘断了财路,会更频繁地向妖修灵兽下手,长谣将负责营救妖修,送其离开南奉。
夏歧颔首,这样安排,长谣便能顺道寻找苏菱的孩子。
他忽然反应过来清宴的意思,这般布置有个空缺,于是主动提出:霄山便负责追踪清扫各势力,好让长谣营救及时。
三个门派此番配合,便能渗入金连城,环环相扣。能各行其事,也能及时回援。
清宴果然笑着颔首:那便交给阿歧了。
夏歧莞尔,贴着清宴的体温,与对方一起看着日光下沉睡的驻地。
他想起方才那小孩的事,诸多不方便与霄山同门多说的感受,此刻终于有人能随意诉说。
哎,这金连城极致奢华,但南奉其他地方穷得很,百姓过得很苦最可怕的不是魔患和浮华幻影,而是大家都把这些当做寻常了。每个出生在南奉的小孩,便以为世间是这个模样,就该这么生存。
还有琴师和南奉的每一个人,在他们的认知里,为了生存,付出任何东西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清宴也微沉眉梢:魔患来袭的百年间,云章其他地州有逐渐适应的过程,还有门派庇佑,虽不能避免伤亡,却能有所依仗。南奉则不是,这里百年来都混乱不堪。根已经腐坏了,只有遏断,才能有新的生机。
夏歧沉默片刻,稍歪身形,把脑袋靠在清宴肩上,轻声道:我出生时魔患便很严重了,小时候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后来长大才明白,凡人的寿数很短,持续百年的黑暗便是他们的一生。它像是疾病一般缓慢侵蚀云章,带来的是人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失去亲人小孩处于认知世间的时候,看到的永远是恐怖与死亡
魔患灾难像是厚重而无法驱散的乌云,严实笼罩在每一名百姓的头顶,让他们对以后的日子毫无希望。
他也更加深切地明白,边秋光愿意在霄山成立猎魔人,镇在渚州,便是不希望渚州沦为第二个南奉。
夏歧察觉手被清宴握紧,喃喃问道:持续了这么久的灾祸真的能结束吗?
他看着庞大怪物一般的十方阁驻地,也不知道在问谁。
清宴揽住他,认真沉声答道:即便在没有希望的时候,也有人在为世间清平铺路,才让我们得以接近终局。
夏歧一愣,仰头望向清宴,只见对方的目光依然在十方阁驻地上,却又像是看到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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