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毫不避讳地望着他,目光温和。
徐延看见他,仿若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说实话,自己入仕已经有三十多个年头,座下门生不知凡几,确是头一次对一个年轻人生出仿若从前之感。
两人很自然地在亭间坐下
桌上没有酒,没有茶,只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一轮明月。却在今夜,有种说不出的、恰到好处的感觉。
做宴围杀左氏,是你的主意?他清冷的眸子望向花廊,那里只有几株凋零的藤蔓,明明是快开春的时节,却不见生机。
李宗仪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顿了顿,又道:今上忙着处理各地上奏的灾情,如今能腾出空来视巡河下的,想必只有徐大人了吧。
内阁三大辅臣之一,徐延。
今上年轻,登基不久,老臣资历又太高,朝中难免缺少震慑。虽不至于党派林立,私底下却是乱糟糟的。加上先帝离世前养病的那一年,朝廷机构职权混乱,三省与内阁相争,内阁内部又是一趟浑水,这下更加理不清了。
现下能有时间离京巡视的,怕是只有这位徐大人了。
河下是整个大魏南北分界之所,要脉重地,顺源又是河下的金疙瘩,重要性不言而喻。
徐延不久前刚上表辞官归乡,皇帝再三挽留,就是留中不发,倒是给他放了个没有期限的假。美名其曰辅臣只是过于劳累,多休息休息就好了。至于徐延为什么辞官,其中缘由,不得而知。
所以他为什么悄无声息的来了河下。
徐延并不意外对方能猜出他的身份,从两人见得第一面起,他对这个年轻人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气质,目光,姿态,无不是异常的熟悉,他仿佛是在与一位多年的老友闲谈。
小友怎么未考科举?他随口问道。入仕做官是天底下所有读书人的最想要的归宿。
李宗仪闻言,摊开双手以闲适的姿态靠在轮椅上,只是笑笑,并未作答。他的腿近来已是恢复了知觉,想必不久便能正常行走。
对方没有应答,徐延也不恼,温声道:明日陪我去走走吧。
走走,当然不是如今夜般随意散散步,而是去各处看看情状如何。
李宗仪自然不会拒绝。
璨如现在很懵,她一边给面前的姑娘斟着茶,一边吩咐絮儿去小厨房再拿些点心过来。
你慢点儿,我还有呢。她黑亮亮的眼睛盯着她,生怕这姑娘噎着自己。
刚刚差点儿吓死她,她刚走到园子,突然扑出一个人影,两人一道撞进花丛里了。好在那花丛的叶子和刺都掉光了,不然这脸上怕是要刮几道口子。
那撞上来的,是位姑娘。
不对,准确来说,是位漂亮的不像话的姑娘。
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你多大了?她好奇地问。
小姑娘穿着打扮样样考究,瓷白的脸上凑近些还能看到细细的绒毛,年纪肯定很小。就算饿的狠了,吃东西也是极为秀气好看,一边吃一边看着璨如,眼睛黑亮亮的。
我是来找人的。她轻声道。
找人,你找谁?璨如疑惑。
小姑娘捂嘴轻轻打了个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她看了看四周,才凑到璨如耳边小声说道:我找寄居在你们府上的那位客人。
声音刻意压的很低,明显是不想让人听见。
客人?近来府上都是安安静静的,没听说有什么客人呐。璨如撑着下巴,仔细回想着。
嗯我也不太清楚,不如你说的详细些,我好帮你找找。她没有太多玩伴,这个姑娘突然撞上来,璨如带了十二分的好奇。
小姑娘皱了皱眉,像是在挣扎着什么,他他很厉害的,然后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璨如大惊,很是怀疑这是不是李宗仪又一份情债。可慢慢的,从两人交谈中她发现,她口中的明显是另一个人。
她或许知道是谁了。
今日晚宴,特意有一份菜色,单独送到了畅春园,是李行台亲自过手吩咐的。会不会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小姑娘见璨如楞楞的,很是着急,迫不得已,把腰间挂着的东西亮了出来。
璨如差点吓得摔地上。
这是宫里的贵人呐。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都亲亲抱抱了,为什么没有。
某人:
第27章 殿下
璨如小心翼翼地把这位小祖宗好吃好喝的哄好了,然后麻溜地送去畅春园。
未免出意外,她还亲自陪同着。絮儿掌灯,她陪在身边,再没有了刚才的肆无忌惮。小姑娘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他人知晓,还凶巴巴地各种威胁她。
璨如:
殿下,穿过游廊,便是畅春园了。就是那位贵客的居所。她额头起了层细汗,心下打鼓,只想快点儿把她送走。
谁知这姑娘临了反倒害怕了,清咳了两声,状似无意地搂住了她的胳膊,诱哄道:哎呀,我不认识这儿,你陪我过去嘛。
小姑娘眼神发虚,根本不敢往畅春园那边看,仿佛知道自己可能会挨训似的。
璨如讪讪道:可是我带你来,本就是逾矩的呀她也虚啊,谁家里突然掉下位皇室贵女心里不慌的。
这位可是今上嫡亲的妹妹,整个大魏的金疙瘩,几乎是先帝时候便捧着长大的。她幼时战火纷飞,颠沛流离,如今圣上存了心补偿她,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主儿,这要是在李家出了事儿,一场牢狱之灾肯定是免不了的。
不行,你走了我就没伴儿了。小公主抓住璨如的胳膊,就是不放。别看小小一个人儿,力气是真的大,两人一个极力抓着要进去,一个极力反抗要离开,愣是扭成了一团。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一愣,看向门前,李宗仪同样站在阶上看着她们。
璨如心中一惊,郎郎君,你的腿。她傻眼了,明明午间出去的时候还是坐着轮椅的,就这么一下午的功夫,他就好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李宗仪的眸子闪过一丝疑惑,不清楚跟璨如拉在一块儿的姑娘到底是谁。
宗仪小友,何事?一道温润的声音传出,不急不缓。院内随即走出来一个人,身量修长,仪态甚众。并肩而立的两个男人有些像,气质像,身量像,连看人时审视的目光都像。两人皆是盛朝文人儒士的模样,清和儒雅。
明明是小公主偏要来的,最后见着了人,反而害怕起来,直往璨如身后躲。只是到底没躲过徐延的目光。
他抿着唇,冲着两人的方向看去,面无表情道:过来。
闻言,璨如和小公主的心皆是颤了颤,只是这声明显喊的是她身后这位。
郑盈一点一点地从璨如身后挪了出来,黑亮亮的眸子里有惊喜,也有害怕,乖巧地喊了声,老师。
徐延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可郑盈知道他生气了。而且还气的不轻。
她缩了缩脖子,缓缓缓挪过去。小姑娘低着头看自己绣鞋上的珠子,再也没了刚刚面对璨如时的理直气壮。小脑袋耷拉下来,有气无力的。
院门外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尴尬。
人家小公主找着了人,璨如总算松了口气。只是这场景怎么看怎么不妙,那位客人此时的心情似乎也不算太好。
她小心地挪到了李宗仪跟前,扯上男人的袖子,想求他带自己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