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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忍不住疑道:“你今天怎麽这麽冷淡,谁惹你不高兴了?是在朝堂上遇到什麽棘手的事麽?”
“儿臣没有不高兴,儿臣只是……”二皇子搁下药碗,擡眸看着他,“不想再装了。”
皇帝先是一愣,似乎没听太懂:“这是什麽意思?”
二皇子掏出干净帕子极认真地擦手,五指对準病榻前烛灯,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半晌才慢悠悠开口:“前线战败了,父皇知道麽?”
皇帝瞳孔一缩:“那元将军……”
“死了。”二皇子擦完手指,扔掉手帕,轻声开口。
皇帝猛烈咳嗽了一阵,吐出带血的痰来,他望着那口血沫怔然,良久苦笑一声:“死了……死了……这是天要亡、亡我大晟啊……”
“不会的,大晟不会亡,父皇又说胡话了。”二皇子重又端起药碗,继续喂他,“来喝药吧。”
他被灌了一口,又全数吐了出来,咳得愈发厉害,他摆摆手:“别喂了,父皇不剩多少日子可活了,喝药没用。”
二皇子给他擦了擦嘴,仍坚持喂他:“没用也得喝,药不能停。”
褚无相望着病榻前父子,眉毛皱了几皱。
好像哪里有些奇怪。
皇帝与他僵持不下,换作平时,他一般会在老二那没什麽起伏的温和语气里被劝哄着答应,但今天他气性上来了,怎麽说都不肯喝:“好孩子,父皇嘴苦,你最后再给父皇吃颗糖吧。”
说完他合上眼,静等二皇子给他拿糖来,然而久等都没听见回应,半晌,耳畔却响起了一声轻笑。
他蹙眉,微微睁了眼,向二皇子看去。
少年眸子微冷,漠然望着他:“父皇不配吃糖,还是继续喝药吧。”
说着便又要来喂他。
皇帝神情一震。
这是什麽话?
什麽叫不配,为何不给他糖吃,为何非要他喝这劳什子汤药?
他死死盯着二皇子,忽然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三年前太医诊断说朕只是小病,却总也不见好,反倒越来越严重,一直拖到现在药石无功,原来一直是你在害朕?”
他瞪大眼睛看着二皇子手里那药,忽然扬手将它打翻:“这药……这药是什麽东西?你快告诉朕,你快告诉朕!”
二皇子丝毫不恼,弯身捡起瓷碗,任由尖锐的碎片扎入掌心。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动作也还是恭恭敬敬的:“父皇言重了,倒也不是什麽吓人的东西,不过是能让父皇慢慢感受生命从体内一点点消失的慢性毒药罢了。比起儿臣的母后和皇兄,父皇可以死得更明白一点,这样不好吗。”
褚无相在一旁看着,无意识掐了下微微有些发麻的指尖。
皇帝颤手指着二皇子:“你……你丧尽天良!”他气急攻心,猛地喷出一大口血。
“我丧尽天良?”二皇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父皇杀亲兄弟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自己丧尽天良?父皇屠城西燕嫁祸南诏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自己丧尽天良?父皇杀我母后、下令诛杀皇兄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自己丧尽天良——”
啪!
病榻上的皇帝忽然暴起扇了他一巴掌,他眼眶发红,眼底跃动着疯狂的火光:“朕没有杀亲兄弟!”
他陡然一顿,忽又笑了起来:“倒是你,你才是那个亲手杀了自己皇兄的白眼狼。”
二皇子右颊被打得火辣辣疼,他偏着头,对皇帝说的话不为所动。
他擡起手背往嘴角一擦,轻声笑了起来:“是啊,儿臣可以亲手杀掉皇兄,也就不在乎再多杀一个父皇。二十年多前司天监早已经预言了,父皇会死于父子相残,但父皇千防万防,防着皇兄可能会对父皇不利,可父皇却忘了,你的儿子里,还有一个我。”
“你!”皇帝气急攻心,鼓起眼睛,只觉喉头一甜,四肢陡然发冷,两颊渐渐泛出紫色。
他掀起嘴唇,喃喃地想说什麽话,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声了。
二皇子垂眸看他良久,最后面无表情地擡起手掌,强行合上了他那双不瞑的双目。
皇帝死了。
死在了前线传来大晟战败消息的那一天。
全天下人,甚至连西燕和南诏,都以为他是因为大受打击猝然离世。
二皇子接过宫人递来的三支烧好的香,双手捏拢着插入炉中:“父皇,儿臣在灵堂前为您备了许多糖,您生前没能吃到,死后可以安心了。”
满朝文武百官跪在他身后,长磕头,心道二皇子殿下在病床前服侍陛下整整三年而毫无怨言,真乃孝子。
“节哀啊殿下。”
“先帝已去,请……陛下节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