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
田锐醒了,在他昏迷两年零九个月后,经过大半年的复健与休养,完全康复了。
是的,完全康复。不是我记忆当中那个只有幼童智力的傻子,而是一个有着正常思维的成年人。也因为田锐不再是傻子,现在的家里出现了一点点小尴尬。
父亲说,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当田锐睁开第一眼,见到他喊“小柳儿”,那闪躲的眼神其实已经说明一切。只是父亲装作没有察觉,因为他知道,刚醒的田锐需要人照顾需要人陪着做复健。而我才大二,需要时间完成学业;郝静刚刚大学毕业,正是初入社会最忙碌的时候,能帮助田锐的最合适人选只剩下父亲。
无需多说,田锐醒来这大半年,他与父亲间的相处有隔阂,家里所有人都有所知觉。原本睡一张床的两人不再住一个屋,父亲对田锐的照顾仍旧细致入微,但再没有了亲昵感,举止间却有了距离感,相敬如宾到仿佛两人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但田锐原是个喜欢照顾人更甚于被人照顾的人,面对父亲如履薄冰止乎于礼的相处态度,总是欲言又止。我想田锐终究是个心软的人,明知父亲藏在恰如其分的态度中的是何种感情,也隐忍着没有戳穿。只是隐忍多了,终究是会爆发的吧。
新年将近,四处环绕着一股喜庆的年味。
才工作几个月的郝静突然说,会在大年夜带男朋友回家一起过年。一听此话,田锐微微蒙神,而后带着点欣喜,带着点没落地点点头:“我家小静长大了。”女儿的成长过程,自己几乎完全错过,等恢复心智,女儿已经快要成家了。田锐的五味杂陈可想而知。
并不是只有女婿见家长会紧张,家长第一次见女儿带回家的男友也会紧张。田锐在纠结到底穿什么见未来女婿好几天后,终于在年三十当天决定,还是去买吧。
经过三年前父亲的那一场大病,冷情的祖母对失去祖父的事终于想通了,想要珍惜眼前人,而从养老院住回了家。又因为郝静的加入,田锐清醒康复,原来的小四合院住不下这么多人,我们全家都搬去了祖屋,与祖母一起五人生活在了一起。
年三十当天,掌厨的父亲早早忙碌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祖母在一边打下手,社会新鲜人郝静还要再去公司加个班,能陪田锐去商场买衣服的人就剩下学校早早放寒假的我了。
我拉了拉高领毛衣的衣领,带着田锐穿梭在人头攒动的商场里挑选着衣服。只不过显然我这个年轻人的审美与年过四十的田锐有些距离,逛了快两小时,我挑出来的衣服款式全部被田锐否定了。走累了的我开始意兴阑珊,注意力也不在买衣服上了。我再度思考起了父亲与田锐的问题症结。
郝静曾跟我说过,她私下里问过田锐,他到底是什么想法,只是没有结果。问他是否想继续与父亲过下去,田锐无言没有回答;不想继续的话,郝静现在开始工作了,他完全可以跟郝静一起搬离,田锐却总是不支声。郝静真的是没辙了。
连郝静这个亲生女儿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我当然也不会盲目自信到认为我来就行,更何况……回想起三年前我与痴傻的田锐相处的情形,几乎想扶额了,我不但迷恋过他,甚至曾想过用强的,如果我去问这种问题,怕是只会尴尬吧。
“呜呜呜……”在人声鼎沸的商场中忽闻一阵孩子的哭声,我循声看去,原来身边有个哭泣的小男孩,看模样应该还是个白人。此时还是二十世纪末,外国人不多见,会英语的国人也不多,小男孩哭了有一会儿了,却是没人去搭话,隐在人群中侧目的倒是有不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田锐也发现了他,将小男孩牵到边上,防止拥挤的人潮挤到他,而后蹲下身,温和地微笑着询问小男孩为什么哭,说的竟然是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
我惊讶地看着对答如流的田锐,在他问清楚了小男孩是在玩具区被玩具吸引而跟丢了母亲迷路后,跟我一起带着小男孩向广播室走去。田锐借用广播,以纯正流利的英语通知小男孩的母亲到广播室来找人。等到丢失孩子的白人母亲与儿子再度团聚,感激离开后,我都没回过神,以十分惊奇的口吻感叹:“干爹,你的英语竟然这么好!”流利到都可以直接去做英语翻译了。
“呵呵,我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是怎么说也在美国生活了五年,会讲英语很正常。”田锐一副不值一提的模样解释。
是了,父亲在八六年出国去了美国进修,当时田锐也跟着去的,一呆就是五年,直到祖父重病,才一起回国的。
只是田锐康复后,显然并没有失去痴呆那些年的记忆,是否能证明他也没忘记我曾经对他做过的那些事?可为何他能像现在这样毫无芥蒂的与我相处,却无法对父亲释怀呢?不释怀也不离开,这样尴尬的相处着。
我问出了我的疑问,但田锐还是没有给我答复。他脸上温和的笑容略有些僵硬,静静低垂下头,我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只听闻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在离开商场之前,田锐最终挑选了一件唐人装,算是在经典与流行间取了个折中。田锐虽然长相平凡,但身材一直很好,体格强健,肌肉线条利落有美感,穿什么衣服都撑得起来,唐人装在他身上也是别有一番气韵在。
回到家中,父亲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只是缺了个饺子。
说来也是无奈,父亲做菜的手艺挺不错,只可惜一直没学会和面,每年过年吃饺子,饺子皮儿都是提前去买的现成的。可不知怎么的,今年却忘记买了,拌完肉馅准备开始包时,才发现重要的饺子皮儿没买,再赶去菜市场已是来不及,全部都关门了。
看了眼父亲有点抓瞎的模样,田锐微微笑了,也许我看错了,那笑中还带着宠溺的味道。
“和面还是我来吧。”田锐撩起袖子,接过父亲怎么也活不好的面,熟练地加了适量面粉揉了起来。
田锐接手后速度果然快,也就十多分钟,原本的面糊糊已经变成软硬适中的面团。田锐将面团放盆里,盖上锅盖醒面,这样要等一会儿。
一时空闲下来,那一股若有似无的尴尬再度降临。父亲沉默了下,而后提议道:“要不我们来写春联吧。”
春联其实之前我去买过了,一副财源广进,一副事业有成,父亲不太满意,想着还是自己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