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弗逑呵斥了一声:滚出去。
老姑姑顺从地爬起来,一刻也不敢耽搁,贴着墙根退了出去,她还回头贴心地带上了门。
门一开一合。
光一明一灭。
李弗逑终于舍得离开那把黑檀木的椅子,向她走近:喂,你能不能和我说说,昨晚见到那个人是什么感受?
高悦行:你很好奇?
李弗逑点头承认:我好奇啊。
高悦行:我也好奇,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昨晚见到那位娘娘又是什么感受?
两个人的距离靠近了一些,互相瞪着。
最终谁也没有先服软。
高悦行离开东侧殿,绷着脸。
她已经验证了心里的猜测。
高悦行方才故意将昨晚那位女子称呼为娘娘。
李弗逑没有出言纠正。
那么,白衣女子就有可能是宫里的某位后妃。
可后妃闲着没事去小南阁扮鬼干什么?
沿着檐下回自己屋子里的时候,高悦行余光瞥见一个人影,默默地候在东侧殿门口,她停下脚步多看了一眼,是李弗逑屋里的那位姑姑。
她呆在李弗逑身边,存在感十分微弱。
姿态足够卑微,也足够沉默寡言。
高悦行只浅浅的留意了一下,却在心里记住了这个人。
那天深夜里的一次互相试探,如同一次短暂的交锋,他们彼此都默契地消停了几天。
一场雨过后,宫里仅存的几只海棠花凋尽,花瓣踩进泥泞的土里,天气也明显转冷,静坐在卧房中便可听见风声凛冽。
三皇子趁这天晚上,再次悄悄溜出了景门宫。
才出了宫门没几步,他忽然察觉不对,蓦地扭头。
高悦行不远不近地坠在他的后面,被发现了也不躲,端的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她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狐狸毛短袄,不合身,略大,挂在一个六岁小姑娘的身上显得有点笨拙,但高悦行举止走动丝毫不受影响。
李弗逑站在原地,等她跟上来。
于是高悦行走到了与他并肩的位置。
李弗逑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衣服太扎眼了,怎么想的,夜行穿白衣,也不怕被宫里侍卫逮住。
高悦行不发一言,当即把狐毛脱下来,抱在怀里,这样一来,她里面便只穿了一件薄单衣,风透进去,看着都觉冷。
李弗逑难得好好说话:你还是穿上吧。
高悦行不理人,坚持把衣服抱在怀里。
到小南阁有一段距离。
李弗逑带路,他们轻松地避开了路上可能撞见的巡行侍卫。
静默中,李弗逑忽然开口:知道我为什么跟皇上要你吗?
高悦行:不知道。她的声音很小,细听好似叹息一般。
李弗逑负着双手,边走边道:那天,文华殿外,我用蜡捏的箭头射你我以为你会吓哭或晕倒,或者更狼狈地下跪求饶,但是你没有,你看着我的时候,你的眼神,让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好像啊。
第10章
高悦行发自本能地嫌弃,默默腹诽像你个头!
偏偏李弗逑内心还不自知,问道:那天晚上你在小南阁见到的那个人,他有没有欺负你?
这份关切来的猝不及防,有几分想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
当人沉浸在极端的厌恶或喜爱的情绪中时,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高悦行一直觉得,李弗逑对她的厌恶来的莫名其妙,他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初次见面却分外眼红,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仿佛二人曾种下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根本不至于。
高悦行渐渐琢磨明白了,李弗逑并不是真的讨厌她。
他只是故意欺负她。
只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找茬而已。
在偶尔不欺负她,不找她茬的时候,李弗逑竟然还能说几句人话今晚你跟紧我吧,仔细再让他给抓走了。
高悦行侧头看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问:你是去见那个女人吗?她是谁?是你什么人?
李弗逑:你放肆。
高悦行身为一个成年人,考虑事情有非常清晰的调理,她问的每一个问题,几乎都是狠狠戳在李弗逑的肺管子上。
李弗逑当然不会轻易把自己的秘密剖开给人看。
高悦行没有得到答案,也不再追问。
小南阁已在近前。
尽管来过多回,但此处的荒凉破败,依然让人见了心生戚戚。
高悦行停下脚步。
李弗逑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头:你站那干什么?怕了?
见高悦行不出声,以为她真是怕了,又道:怕了就回去,别逞能。
高悦行不理会。
她站的地方,左右皆是高高宫墙,可供行走的巷道不过一丈宽。
前几次来去匆忙,没有时间认真打量小南阁的方位。
高悦行回想着刚刚一路行来的足迹。
景门宫位皇城西北方向最清净的一隅,一路往东行,途径春和宫,却绕开了正门,高悦行估摸这里应该是皇城东侧靠南的位置。
她在心里回忆上辈子的皇城布局。
以陛下的乾清宫为中心,简单做个比对,几乎所有的宫殿位置都没有变化。
出了这条巷子,北侧最近的,是柔绮阁。
据说是宫里某位娘娘的旧居,那位娘娘福薄去得早,因为生前不受宠,又没有多少故事留下,所以高悦行并不知道那里曾经住着谁。
至于小南阁正南方
高悦行转头向南望去,目光直破夜幕。
是太子东宫!
高悦行的脑海里逐渐清晰。
她记得没错。
待到十余年之后,宫里早已没了小南阁这个地方。
而在如今小南阁的旧址之上,独辟了水路,它盖头换面,彻底成为了另一个地方海棠堤。
李弗襄被封太子前夕,东宫意外走火,圣上命重新修葺。
而海棠堤那个地方,圣上大手一挥,直接把它并进了东宫里。
高悦行回望着自己脚下。
她如今站着的,是将来东宫的地盘。
冥冥之中,竟像是一种宿命般的轮回。
高悦行!
李弗逑攥着高悦行的肩膀,拔高声音:你傻了?
高悦行猛一回过神。
李弗逑触上她的目光,不由自主退后了几步。
高悦行摸了摸自己被攥得生疼的肩膀。
之前一直遗漏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她轻轻地问李弗逑:小南阁里从前住着什么人?
李弗逑冷着脸,嘴唇在抖,半天,才艰难地扯出一个笑:高悦行,你是来克我的吧。
他们在这个地方耽搁的太久了。
巷口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巡行的侍卫。
他们还来不及躲,便听到侍卫远远地呼喝道:谁在那边!站住!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拔腿就跑,暂且谁也顾不上谁。
但是他们的方向都出奇的一致。
都瞄准了小南阁。
高悦行受身体的限制,六岁的小孩,腿短,落开李弗逑一大截。
完蛋了。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多。
高悦行心里已经开始未雨绸缪,盘算着怎么糊弄皇上了。
说巧不巧。
正好这个时候,不远处一声女人的尖叫乍起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