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廊中跳下来,站在有光的地方,高悦行发现他的脸色异常青白。
只听他嘟囔道:我就知道,你是来克我的。
这是他第三次说这话。
前两次,高悦行听在耳朵里根本没当回事,此时才开始细细品味。
李弗逑的内心到底有多敏感,只有他自己知道。
高悦行一进宫,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好似另有所指,狠狠戳在他心里见不得人的伤疤上。
他能感觉到,她很危险。
她进宫,就是冲着要他命来的。
李弗逑说:你真凉薄。
高悦行点头:你说得对。
她要保李弗襄,势必要杀李弗逑,她心里一早就知道,可她还是半点犹豫都没有。
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哪怕她一直都明白稚子无辜的道理。
高悦行也难得坦言一次:我其实很不喜欢自己的性格,自私,凉薄,还坏,我似乎从记事起就是这副德行,改不了,或许天生的坏。我伪装出来的所有善良、温婉和谦和,让我自己都觉得恶心。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好人?
是的,她上辈子就是这种性格。
从小就显得尤为不同。
她也想像姐姐那样发自内心的温柔善良,宽和大方,但是她做不到,一度很痛苦,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不肯见人。
日复一日的自我厌弃与痛苦中,高悦行逐渐变得习惯。
她默默模仿着姐姐的言行举止,直到长大及笄。
出嫁前,母亲一如既往地疼爱她,却总是欲言又止地对着她叹气。
出嫁后,襄王疼她宠她,给她尊荣,许她富贵,却总是在黑夜中吻她的眼睛让她不要难过。
她好似瞒过了所有人。
又好似早已把伤口血淋淋的剖开在光天化日之下,任人指摘。
第17章
高悦行最终对他说:我不是好人,你大可以恨我。
傅芸进去将近一刻钟了。
高悦行数着时间,在外面等她。
太医院的配药,不是想拿多少就有多少的。
而且梅昭仪生前不受宠,在宫中其实做不到只手遮天,想要什么药材和东西,都要按规矩和章程走。
太医院一次能给出的配药,最多只有半个月。
梅昭仪东拼西凑的保胎药,其实在冬至之前就停了。
那么推算三皇子真实出生时间,大约要早半个月左右。
小宫女带着陈太医匆匆来了。
比预想中要早。
陈太医身穿官服,低着头,站在门口,等通传。
高悦行赶紧迈出宫门,拦了一道,把小宫女打发出去找东西了。
陈太医左瞄右瞥,不见傅芸的身影,面上疑惑。
高悦行收拾自己的心情,说:陈大人,你是在找傅姐姐吗?
陈太医知她身份,于是对她很是客气,弯身道:我是在找她,你知道她去哪里了?
高悦行一指正殿,道:惠太妃一早就穿傅姐姐进去问话啦,现在还没出来。
陈太医官袍下的腿肚子开始抖。
高悦行不说话了,他就开始想方设法哄着她说。
他摸了摸身上,似是想找点哄孩子的玩意儿,可惜摸了个空,只好放轻声音,拐弯打听道:高姑娘在景门宫住着可习惯,太妃娘娘最近身体可康健?
高悦行倚着门,不紧不慢地和他聊:太妃娘娘身体好着呢,就是心情不太好,最近不大见笑容了,总绷着一张脸。
陈太医好琢磨。
高悦行每说一句话,他都要细品味其中的意思。
太妃心情不好?
不见笑容?
高悦行漫不经心:以前啊,三殿下还能哄得太妃娘娘有个笑脸,现在也不行了,不知为何,太妃近来好似也不大爱见三殿下
陈太医:
高悦行留足了让他瞎琢磨的时间,便见陈太医抬袖摸了摸额上的汗珠。
天儿可冷着呢,她披着轻裘都觉得遍身发寒,陈太医穿着单薄的官服,竟然还能滴下汗水。
陈太医吞咽了一下,问:昨儿的脉案,太妃看了?
昨天借阅脉案的时候,傅芸借口要将脉案呈给太妃看。
不算说谎。
只不过,是高悦行先看了一遍,今早才递进去给太妃过目。
脉案那事儿,是不是太妃吩咐的已不重要了。
高悦行说:当然看了啊,昨晚傅芸姐姐忙了一夜,都没睡觉,说是药有问题哎,陈大人,您怎么啦?!
陈太医扶着门,作势要跪倒,又堪堪站住。
高悦行不知他是不是知情人,也不知他到底参与了多少。
此举毕竟冒了大险。
高悦行觉得,有必要先提点一下他。
陈太医念叨着:没事,没事
高悦行吃力地扶着他,接上他的话茬:没事,没事,傅姐姐也说没事,她特意嘱咐我在外面等着,转达您几句话。
陈太医:快说。
高悦行缓缓说道:她说事情过去得久了,已是陈年旧案,且大家都是被蒙在鼓里的人,能查到些蛛丝马迹不容易,此事到底多仰仗陈太医的细心。
陈太医慢慢缓了口气,觉得自己仿佛活过来了。
高悦行:她还说
陈太医追问:还说什么?
高悦行:傅芸姐姐说最近哄着太妃不少好话,陈太医见机行事,别说漏嘴就好了。
巧得很。
傅芸刚嘱咐完这几句,惠太妃正殿的门开了,女官站在门口,高声道:太妃有令,传陈太医立刻进宫
不料,陈太医就在门口。
女官尾音抖了一下,陈太医并未察觉,提着袍摆便上前。
高悦行在院中晾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放心,便仗着自己个头小,悄声无息地靠近,找了个不易发现的位置,蹲着听墙角。
惠太妃手边放着脉案,不等陈太医叩拜行李,便面色凝重,开口问道:傅芸告诉我,你近来翻看以前的脉案,发现已故梅昭仪的真实产子时间存疑?
陈太医一怔。
高悦行绞紧了手指。
别露馅,千万别露馅
陈太医临阵不慌,望向侯在一边的傅芸。
见傅芸冲他轻轻点头,便斟酌着言语道:确实,臣意外发现了一些不妥,兹事体大,不敢耽搁,所以立即托傅芸向娘娘回禀。
惠太妃问:你为何不直接禀明陛下?
陈太医叩首陈情:回太妃,此事骇人听闻,臣实在不敢独自拿主意!
听到这,高悦行心里已松了口气。
陈太医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如何保自己的命。
眼下,只要太妃不追究细节,真真假假便不难含混过去。
显然,太妃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死磕那些细枝末节,皇室血脉才是第一要紧。
事情大概我已经听傅芸说了,如果梅昭仪的生产时间有疑,那么,那天晚上,皇上亲眼所见的新生婴儿,是怎么回事?
当天晚上宫中降生的孩子不止一个,惠太妃心里清楚,她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惠太妃不敢想。
所以需要有人敢说。
陈太医算是有备而来:梅昭仪所生的孩子,臣未见过,所以不敢往下断言。但是郑皇贵妃生产时,所有太医均待命宫内,三殿下刚从襁褓中抱出来时,臣见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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