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行愣住了。
高景没有明说。
但他既然这样说了,那应该就是皇上的意思。
不会再见了
高景抱着她,向宫外走去。
高悦行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回望红墙绿瓦的皇城,夜深了,雪也停了,风却冷更了,出了宫门,高景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上,几次控制不住地打滑,可却一直牢牢抱着怀中的小女儿。
上了车,点了碳。
高景将自己的暖炉塞在女儿的怀里。
高悦行捧着他的大暖炉,像抱了个硕大无比的球,她终于有闲暇,端详自己的双手:爹爹,我杀人了。
高景神色如常:爹爹已经知道了。
高悦行:爹爹不觉得女儿可怕么?
高景:可怕?怕什么?怕你掷刀弑父?马车吱呀吱呀的轧在积雪上,高景耐心十足的哄着:你是爹的女儿啊,爹最知你秉性,你那么善良,是爹爹没保护好你,才让你卷进了那重重杀机。
高悦行用力摇头:不,不关父亲的事。
高夫人自从女儿进宫后,便茶不思饭不想,日夜牵挂着,人已经消瘦了很多,高夫人在灯下等丈夫归家,万万没想到,高景竟然不吭一声把女儿给带回来了,当下喜极而泣。
长姐高悦悯本已入睡,听到动静草草披衣冲出来,抱着妹妹,一会摸摸小脸,一会摸摸小手。高悦行手上的伤瞒不过家里人,她在母亲面前懂事一笑,只说是自己调皮捣蛋,不小心弄伤了,不碍事。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簇拥着回到了府中。
几家欢喜几家愁。
皇宫里,入夜之后,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变故。
李弗襄忽然找不到高悦行了,而皇帝又下旨封口,所有人都不敢告诉他实情,于是,当晚,他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毅然决然离开了乾清宫。
皇上还有一些公事的尾巴没处理完,书房中,他还在细细询问奚衡东宫发生的事情。
你真的亲耳听见他说话了?
奚衡:是啊,小殿下在学着念高小姐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吐字可清晰?
非常清晰。
说得流畅吗?
非常流畅。
他有没有说几句别的?
没有,一句也没有。
这几个问题,皇帝已经反反复复叨三遍了。
奚衡不得不尝试着转移话题:陛下把高小姐遣出宫去,难道是怕她带坏了小殿下?
皇帝按了按眉心,疲惫道:他那么喜欢高悦行,朕怎么能遣她离宫是朕做事欠妥,让高卿受了委屈,他倒是没什么怨言,只是执意要将女儿接回身边。
奚衡:可惜了。
皇帝抬眼看他:可惜什么?
奚衡道:臣亲眼见高小姐掷刀时的胆魄,那叫一个干净利落。锦衣卫今年新收了一批孩子,其中不乏几个好苗子,可是跟高小姐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皇帝一听,就知道他起了歪心思:你什么意思?
奚衡厚着脸皮道:皇帝不如问问高大人,舍不舍得割爱,让她的小女儿到我锦衣卫来历练一番。
皇帝几乎想也不想:胡闹!
在锦衣卫里从小养大的孩子,要么无家可归,要么父母双亡,为了一口饭投身到锦衣卫门下,练得一身本事,长大后再经重重筛选,留下一批精英,一代代的传袭锦衣卫的职位。
他们历来首选都是挑男孩子,但偶然也有例外,比如现任的锦衣卫同知便是一个非常难搞的女人。
高悦行高门贵女,父母尚在,衣食不缺,高景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稍微一点伤病,心都要疼碎了,他除非脑子不清醒,才会将女儿送进锦衣卫,受那非人的苦。
皇帝摆手:趁早打消你那不靠谱的念头,别去得罪高景。
奚衡低头应了声是,还是颇为惋惜的嘟囔:所以臣才说可惜了嘛
狐胡的细作,在东宫当场剿灭了一些,还有几位漏网之鱼,趁乱出逃,皇帝早就安排锦衣卫守在东宫外围记录每一个进出人的名字和身份,这些人暂不急着杀,他打算放长线钓大鱼。
他处理完堆积了几天的折子,抿了一口温茶,内侍按照皇帝平时的习性,上前询问:皇上可要回宫就寝?
皇上闭着眼,没说话,摇了摇头。
内侍立刻噤声,退回自己的位置。
高悦行被接回家的事,皇帝还没想好怎么告诉李弗襄。
其实瞒不住的,再怎么着,这个时候,李弗襄见不到人也该着急了。
皇帝耐心在书房出了一会儿神,将近二更时,乾清宫的宫女提灯侯在了书房外。
不比等人通传她进去,皇帝亲自起身到了门外,沉声问:宫里有事?
宫女战战兢兢地跪下:回皇上,小殿下他收拾东西离开了。
皇帝一惊非同小可:离开了?哪儿去了?
宫女:小殿下抱着衣服,去了小南阁,有一会儿了,还清扫了一张床榻,看样子是不打算回宫了。
皇上晚上不欲惊师动众,既没有传撵,也没有让太多人跟着,他拢着手往小南阁走了一趟,入冬后天愈发的凉,小南阁那种地方,怎么能住人呢?
内侍擎着灯,引皇帝到了小南阁,却扑了个空,只有一个小宫女守在外面,瑟瑟发抖。
皇帝焦急:人呢?
小宫女磕了个头:回皇上,柔绮阁的许娘娘将人领到她宫里去了。
许昭仪。
皇帝顿了一下。
旧案重翻之后,高景将真相一点一点捋顺清晰,也还了许昭仪一个清白,今天清缴的狐胡细作的名单里,就有两个曾在郑云钩身边服侍。
许昭仪平白担了十年的污名,还曾对小南阁里的李弗襄多有照顾。
李弗襄能艰难的活下来,多亏有她的时时照拂。
皇帝今晚没打招呼,驾临了十年未曾踏足的柔绮阁。
李弗襄已经躺进了被子里,却没有睡着,许昭仪养的猫咪小棉花乖巧地趴在他枕边,任由李弗襄一下一下薅着它身上的毛。
许昭仪慌忙起身迎驾。
李弗襄现在是真的不大待见他,抱着小棉花翻了个身。
皇上无奈,只好问许昭仪:他可还好?
许昭仪摇头:不好,可能是夜里受凉了,身上好似有些发热,但精神尚可,已经熬了暖身的姜汤让他服下,捂一捂,看会不会好。
皇上皱眉,转身吩咐:传太医吧。
许昭仪见皇帝一心只关切李弗襄,识趣地带人退下,把空间留给父子俩。
皇帝慢慢靠近,坐在床边的椅子里,温和道:高悦行她不是你的娘子,她和你一样,都是人,你有父母,她也有父母,孩子理应呆在父母身边,此乃天伦纲常,她不能离家太久,所以她的父亲将她接回了家,就像朕当初接你回家一样,你能明白吗?
皇帝望着他因为发热而显得通红的耳尖,苦笑了一下:不爱听就假装把耳朵闭上是吧,朕知道你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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