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戟把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嘟囔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在想,倘若妹妹还活着,还在家里,还在襄城,我们一家人该多快活。
郑千业低声斥了两句:谁不想?就你想!一天到晚嘴上没个把门的,赶紧滚,盯着孩子们去!
*
李弗襄骑得小红马和高悦行那匹是一对儿,高悦行驭马刚过来,两匹马就亲亲热热凑到一起,互相蹭着蹄子。
侍卫知趣地没有跟得太近。
李弗襄忽然开口:高悦行。
高悦行清脆地哎了一声,眉眼笑着,毫不知羞道:你怎不叫我娘子了?
李弗襄就是不叫,也不说为什么。
高悦行一扬眉:算了,不叫就不叫吧,毕竟还小呢,再那么叫也不合适。
她今天穿了一身量身裁剪的黑色劲装,衬出了她眉目间那一缕浅淡的英气,春猎场上,许多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尤其她策马挥鞭时的动作,仿佛完全脱去了孩童的稚气,一副落落大方的巾帼姿态。
郑家的两个孩子就在这时候凑了过来。
高悦行不认得他们,一双清亮的眼睛好奇打量着,郑家二子却是自来熟的性子,郑绎直接就奔李弗襄去了:小表弟,你好呀,我爹爹是你娘亲的兄弟,我是你表哥。
高悦行恍然,一阵马蹄声,她望见了紧随而来的郑云戟。
郑云戟驭马蹭到李弗襄的面前,拧出一个吃小孩般的笑容:小殿下,喜欢吃烤兔子吗?
几乎所有人对待李弗襄,都拿足了谨慎和小心,像是在呵护一尊名贵的瓷器,而郑云戟本就是个粗人,他强装出来的轻言细语,简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瞧着不伦不类。
李弗襄退了几步。
郑绎喊道:大伯啊,你那表情活像要把小表弟给烤了!
呸,你个小兔崽子,我现在就烤了你信不信!郑云戟掉头就挥着马鞭去逮人,郑绎一夹马腹,咯咯笑着,娴熟地窜了出去。
郑彦年纪大一岁,稍微能沉稳一点,他对李弗襄说:你和我们一起玩吧。
李弗襄点点头。
郑彦觉得这个表弟甚是乖巧,于是刻意近亲道:我家里放着你娘亲的一幅画,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你是不是还没去过将军府?改天我带你回家玩可好?
李弗襄再点头,他仍旧不大爱开口说话。
郑彦抿了抿嘴,似乎觉得没趣儿了。
高悦行只好适时解围:郑伯伯方才说要烤兔子吃,哪里弄兔子去?郑公子你带我们去好不好?
郑彦心情瞬间转好,笑开了:好啊,我带你们追我爹去,打到了兔子,我们就地便烤来吃!
李弗襄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见高悦行催促的目光扫过来,才不情不愿的催马跟了上去。
他那表情极有深意,高悦行却没有多想,就这么和郑家的两个孩子一起厮混了好几天,高悦行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她都快和郑家二子混到称兄道弟了,可李弗襄依然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他难道不开心?
高悦行没有声张,也没有问,而是继续暗暗观察了两天。
他们杀兔子的时候,李弗襄在一旁安静等吃。
他们玩弹弓的时候,李弗襄躺在草上休息。
他们练骑射的时候,李弗襄拎着一把不足三石的小弓,拨着弦,兴致缺缺的样子。
可是,一旦提起打道回府,李弗襄来的比谁都精神,恨不能长了翅膀立刻飞回营帐似的。
比起在外面和伙伴们一起跑跑闹闹,他似乎更喜欢去郑千业面前讨板栗吃。
高悦行看透了,他只是单纯的懒而已。
郑千业也看透了,老人家更无奈,于是随后的几天,郑家公子不再去喊他出来玩,他天天蹲在帐里,守着烤火的炉子看书。
山上行宫有一处藏书阁。
李弗襄手边能看的书都翻了个遍,便去求了皇帝的允准,带着高悦行,到行宫的藏书阁里玩。这回轮到高悦行犯瞌睡了。
她进了藏书阁,就歪在窗下的阳光里。
藏书阁向来不设火盆取暖,而初春的寒意仍流连不去,山顶尤甚,每日只有午间这一小段时候,能躺在阳光下舒舒服服打个盹,太阳一西斜,高悦行打个盹便醒了。
她安稳睡了半天,迷迷糊糊睁眼时,正好见李弗襄的侧脸沐浴在柔和的霞光里。
高悦行屏住呼吸盯着他看了半天。
李弗襄倏地扭过头来。
两人甫一对视,高悦行心头轻轻地蒙上一层温柔。李弗襄面前有一张纸,上头墨迹未干,高悦行爬起来看,李弗襄用他那一手不大漂亮的字,很是随意地誊写了几句书上的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作者有话说:
皇帝每日一狗成就get
晚安
第34章
排兵布阵此道要看天分。
高悦行前世今生加起来二十多岁, 都快能当李弗襄干娘了,瞅着这样的一行字,仍是一知半解。纸上的每个字她都认识, 可排列成行便犹如天书。
高悦行挠了挠自己的脑门,不大好意思地别开目光。
忽然有点愁。
李弗襄最感兴趣的兵法,她却一窍不通,两人日后聊起天来, 岂不是要鸡同鸭讲。
只见李弗襄将写过字的纸, 揉成一团, 撕烂, 洒进了窗下的水缸里,准备牵着她下山, 远处天光尚存一线清明, 山路难走, 他们最高赶在天黑前离开。
高悦行把自己的斗篷裹紧, 转头见李弗襄不肯好好穿衣服,于是硬是拉着人把兜帽扣在他头上,只露出清瘦的小半张脸。
丁文甫驾一辆马车,送两个孩子下山,李弗襄临走还在怀里揣了一本江东游记。
那么喜欢看书呢?
高悦行想了想,也从行宫庞大的藏书中, 选了一本医书, 诸病源候论, 此书约有九成新, 由后人抄录存放在藏书阁, 想必之前翻阅的人不多。
李弗襄见她也拿书了, 好奇凑上来看看, 高悦行将书递到他手中,他便随手翻两页。
可就如同高悦行看兵书一样,李弗襄面对佶屈聱牙的医术,也完全不得章法,不知其中所以然,于是悻悻地把书还了回去。
马车行至半山腰处,高悦行见天光彻底暗了,正打算点一盏灯,马车忽然急停,高悦行没坐稳,猛地向后跌去,后脑勺撞在车壁上,可却没感觉到预想中的疼痛,而且她像是撞到了一个什么东西,虽然有点硌,但是软绵绵的。
高悦行疑惑地转头。
李弗襄沉默着放下自己的手臂,皱着鼻子揉自己的手指。
高悦行大惊失色,赶紧抢过来帮着揉揉。
他们躲在车厢里的小小一隅,根本没有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直到丁文甫略有些慌张的声音响起:大殿下?您怎么独自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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