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行被风撩乱了的发,从他的耳根处擦过,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好像连带着他的心也一起痒了。
李弗襄几不可查的一点头,高悦行立刻开心地笑了。
郑千业讲着曾经战场上的惊心动魄,刻意抹去了些残忍,却把谋略详细讲解。李弗襄听得入迷,高悦行听得入睡。
高悦行把头轻轻靠在了李弗襄的肩上。
李弗襄一动也不敢动。
渐渐长大的高悦行,头发上不在只用简单的彩绳和流苏,今天她簪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绒花,明艳大方色泽鲜嫩的花配着娇翠欲滴的叶子,阳光下,当真有一种花开的错觉。
花儿做的真好。
宫里女孩只有公主和高悦行,春时新制的宫花,可不是紧着她们挑。
李弗襄今日终于听完了铁水崖劫杀一役,意犹未尽,可郑千业不肯再讲了,他推醒高悦行,准备带人回宫吃点心去。
高悦行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呢,就本能地跟着他。
等到走出一段距离,彻底清醒,高悦行望着前面已高出她一个头的身影,忽然惊觉时间好快啊!
一年多的时光,已不知不觉流逝在安逸中。
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就九岁了。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记得九岁生日那年,她在高府,好多好多人来庆贺她的生辰,送了许多贺礼,从那以后,她几乎再也没进过宫门,也再也没见过李弗襄。
她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地在深闺里天真了很多年。
事情还没完呢,尤剩了最后一小段路程。
高悦行想着想着,困意全无。
在她九岁生日之前,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回到乾清宫的时候,距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哑姑蒸好了梅花糕却不拿给他们吃,她要先考校李弗襄今日的功课。
李弗襄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
哑姑拿下他的手,严肃道:你能站在阳光下,是很多人用生命在背后推着你,你要活得像个人。
李弗襄还是能听进哑姑的劝的,他听话,但是他就是很不喜欢那些诘屈聱牙的文章,不过,他仗着头脑灵便,也勉勉强强过关了。
哑姑这才端了蒸笼上的点心。
两个孩子一起欢天喜地的吃吃吃吃。李弗襄吃到第三块的时候,暖阁明黄的帐一掀,走出来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她的打扮与宫中略有不同,不穿宫衫,不饰朱翠,而是一身简朴的棉布衣裙。她站到李弗襄面前,静静地盯着他,一句话不说,李弗襄乖乖放下了第四块点心糕子。
两年前郑家请了药谷谷主给李弗襄看病,药谷谷主离去之前,留了他的徒弟药奴在宫中。
药奴不错眼儿地盯着李弗襄,衣食住行都要管,李弗襄被管得头大,高悦行却是得了意,方便了她于医术上的随时请教。
药奴姐姐从不吝啬于传授,见高悦行肯学,便待她如自己谷中弟子一般,尽心尽力地教着。
李弗襄晚间行了针,服过药,见高悦行在灯前捧了厚厚的医书看,李弗襄把一颗珍珠放在她的书上,珍珠沿着平滑的书页,滴溜溜滚下去了,高悦行没理。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不消片刻,高悦行便兜了一捧大小均等的珍珠,盛进盘子里,抬头:你想让我陪你玩啊?
李弗襄就是这个意思。
见高悦行愿意理他,将盘中的珍珠均分为两份,一人一把,铺在小几上。高悦行的妆匣被他挪来,堵在一侧。
高悦行扶额:铁水崖?
这是他的惯例了,每次听郑千业讲过往的战事,他都要回头细细推演一遍,若有什么地方想不通,他能琢磨一夜不合眼。
这也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他的推演说寒酸吧,用的可是辽东进贡的淡水珠,价值连城,说体面吧,李弗襄长到现在连正经沙盘都没见过。
高悦行实在忍不了,古人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她得给她家小殿下好好谋划。
高悦行见左右安静无人,于是和他轻轻耳语:你知道沙盘么?
李弗襄连知道也不知道,他们大旭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已经四五年没开过战了。
高悦行:沙盘就是战场,上面有每一处山脉,沙漠,草原,河流,甚至天气风向,都能完美推演出当时的情境。
李弗襄懵懂地望着她。
高悦行道:我们去郑家玩吧,他们家有一整座沙盘,比你的床还要大!
再晚一些,皇上在贤妃那略坐了一会儿,却没有留宿,回到乾清宫,迎面李弗襄扑了上来。
皇上伸手一接,把人抱稳了。
李弗襄个头窜了几寸,身体抽条,骨头摸着已经结实多了。李弗襄不肯好好走路,挂在他身上,皇帝腰上像坠了个小拖油瓶,一步一挪地跨过门槛。
李弗襄:父皇。
皇帝就知道要坏,李弗襄等闲是不会与他如此亲昵的有事父皇,无事陛下,说吧,又想要什么?
李弗襄:我要去外公家里玩。
皇帝:怎么忽然想这么一出?谁喊你去玩了?
李弗襄说:我想去看外公家的小马。
郑千业的那匹年轻力壮的汗血宝马配上种了,刚下了一只小马,记得他之前似乎承诺过,想送给李弗襄来着。难为李弗襄一直惦记着。
皇帝答应了:去吧。
李弗襄一撒娇,他便不敢不应,若是让李弗襄意识到撒娇不管用了,他以后恐怕连这点亲昵都求不来了。
次日清晨,下了早课,丁文甫便套了车,载上两个孩子,到郑府门前,递了拜贴。
贸然拜访是有些失礼,但郑家上下都拿李弗襄当自己孩子看,当即欢欢喜喜把人接进了门。
李弗襄一跳下来,便见外面两个美貌妇人,一个鹅蛋脸福福态态,笑起来和气温柔,一个略精干些高束起头发,一身利落的短打。
那是李弗襄的两位舅母。
郑彦和郑绎一人举着一个烤地瓜跑出来迎客,诱人的香味直往李弗襄和高悦行鼻子里钻。
郑彦直奔高悦行:高妹妹你来啦!
那位飒爽的小舅母从背后给了他一脚,拎着这个逆子的耳朵把人揪了回来。
郑彦:娘,痛啊啊啊!
高悦行便知,眼前这位颇有巾帼之风的是郑云戟的妻子,郑家大夫人。
剩下另一位福福态态的,自然是郑二妇人了。
高悦行弄清各人的身份,脆生生道:给大夫人、二夫人请安!
李弗襄看一眼高悦行,有样学样:给大夫人、二夫人请安。
郑大夫人欢喜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转了一圈,扭头对自己儿子冷不丁来了一句:算了,臭小子,你还是死心吧。
郑彦明白了什么,霎时蔫了两只耳朵。
高悦行帮李弗襄惦记上了郑千业家的沙盘,也不用刻意明说,找个由头,到郑将军书房一转就见着了,正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何止有一张床那么大,高悦行的猜测还是保守了。
目测得四张拔步床拼起来那么大。
沙盘上是整个西境战场的全貌。
把手探向那山川河谷中,甚至能感觉到有风流过沙砾纠缠在指尖。
高悦行赞叹。
李弗襄惊呆。
郑千业见他对沙盘起了兴趣,顺理成章地站在沙盘前,给他推演了一次沙漠鏖战。
李弗襄爱死这个玩意儿了,恨不能粘在郑千业的书房里不走,但皇帝不可能允他在宫外过夜,李弗襄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高悦行拖着一个比自己人还大的包袱,是两位舅母塞给他们的各种小礼物。
在郑家两兄弟的帮助下,勉力把包袱掀进车里,高悦行扶正了宫花,和郑家人挥手告别。
车里,高悦行对李弗襄说:回去我给你做个小沙盘,别家小郎君有的,我家小郎君也得有。
李弗襄格外惊喜,他问:怎么做?
高悦行:我教你。
李弗襄:悄悄的。
高悦行:好,我们悄悄的。
马车星夜赶回宫中,皇帝挂心了一天,在乾清宫门外接到人,今天的李弗襄明显不如昨天亲热,但心愿得到满足的他还是给了皇帝一个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