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养在京中遇冬时的几次不大不小的伤寒都能吓得她睡不着,那战场上的凶险又当如何?
人是长大了,也变得不同了。
可高悦行知道,他们之间的牵绊才刚刚缠到一起。
此时此刻不能分开,从今以后更不能。
甩开了一段距离。
高悦行不知到底深入到了哪里,他们走在林中,似乎不需罗盘就能辨别方向。这需要天赋,不是寻常练练就会的,高悦行就没有此等天赋,她在药谷的山林中磋磨了整整四年,也还是一进山就迷路,轻易不敢独自出门。
高悦行抬头问:还有多久?
李弗襄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
高悦行说:我并不累,只是觉得,他们的伤需要照料,拖得久了,怕是会不好。
李弗襄打量四周:不行,还是危险,再等等。
高悦行他们最终穿过了这一片山林,前方有路,但是高悦行闻到了风中送来的血腥味。
那血的味道太浓了,遮都遮不住。
从山林中脱身,前方视线开阔,高悦行终于见到了路。
可是眼前的情景却让她愕然。
山路上停着一辆马车,正是她和李弗襄上山时乘坐的那一辆。
马车周围散乱着很多尸体,他们都穿着粗布短打,打扮得像是寻常山民,但是山民可不会持刀劫人家的马车。
高悦行听到马车里有声音,忍不住要去看。
李弗襄一横刀拦在她面前,握着她的腰,把人往后带,紧接着,用刀尖挑起了车门上的帘子,让她看了个清楚。
里面绕着圈捆的正是清凉寺中俘获的假僧,只剩了这么几个活口,都塞进马车里了。
那些人劫了马车之后,发现里面并不是真正要抓的人,于是掉头追上了他们,却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兜了一圈,又回到了这里。
马车是高府的。
高悦行见到车,心里就放心了一半,随身带的药虽然紧缺,但是车上有。李弗襄上车用脚把几个假僧踢开,拎了药箱给她。
高悦行先去查看那个受伤最重的人。
那受伤的军士见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敢直接看着她,颇有些不好意思,侧了一下脸说:有劳小姐了,您留下些伤药,让他们帮我就好。
高悦行温声劝:若是小伤小病我就不管了,你伤在后心,还是让我看看吧。
身边有人用拐子捅他:你扭捏什么,你还不知道吧,咱们这位高小姐曾跟着郑帅在胡茶海里奔波了几个月,一场一场的交兵下来,好些弟兄们能保住命多亏了她。
那人一惊,偷眼打量了她一下,又立刻低下头,作了个揖:怪我孤陋寡闻,有眼无珠了。
一侧有好些人笑了起来:哎,你这人,大老粗一个怎么还忽然拽起文了,牙酸不酸。
高悦行让他就地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趴伏,剪开了他身后的衣物,箭簇从左侧夹脊刺入,直直地透了进去,肉眼看,倒是不偏。
李弗襄一见伤的位置便知不好,在她身边蹲下来:怎么搞?
高悦行说:不好搞,伤处刁钻,得切开取箭。
李弗襄:在这恐怕是不行。
高悦行给那人切了脉,其实觉得他伤势尚有余地,已经放下了一半的心,说:嗯也不是不可以,早拔早好,等回营怕是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李弗襄环顾四周,一指背后靠着的坡顶,吩咐将人抬到那里。
高悦行也跟着爬上去,随意向低处瞥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瞧出几分不对劲。
山间有风。
风吹草会动。
夏末的杂草灌木都能长到半人高,他们刚刚的来路上,走的就很艰难。
可现在,马车旁边的那处,好大一片地方都几乎都被踩平了一般,一眼望去,没有任何遮挡。
万一追兵逼杀到这里,他们便是真正的靶子。
李弗襄难道没有考虑到吗?
高悦行惊疑不定地想,还是说他另有安排?
李弗襄见她总盯着一个方向看,于是走到坡下,抬头看着她:怎么了?还需要什么?
高悦行摇头,说: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担心
李弗襄:放心,你相信我,不会有人靠近你的。
只要他这么一句话,高悦行不问缘由立刻安定了下来,展眉一笑,说:好。
她简单给伤兵处理了一下伤口,敷上药酒,而后从药箱中取出一把只有手指宽的小刀,在火上烤了,试着比划了一下。
伤兵不安地问了一句:箭上喂毒了吗?
高悦行说:瞧血的颜色,不像。
伤兵松了口气:那就好,老子当年被狐胡堵家的时候没死,深入胡茶海也没死,万一今天栽在这群流寇手上,死都没脸。
高悦行没接他的话,她搓了搓手指,有点紧张。
只听伤兵嘴上不曾闲着:高小姐,我看您手起刀落的,想必一定很熟练了吧。
高悦行等了半晌才回答他: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伤兵顿觉不妙:什您什么意思啊,高小姐?
他背着身子,看不清高悦行的表情,但感觉到高悦行顿了一下,话中似乎带了点笑意:抱歉,我也是第一回 亲自动手。
伤兵:我
高悦行出言安慰:你别怕,我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只是从前身边总有师兄师姐,他们知我胆子小,还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所以遇到事情总是将我藏在后面。可是,师兄师姐也不能一辈子在身边,大家总有散的时候。
她离开药谷之后,已经很久没再见谷中的师兄师姐们了。
高悦行忽然开始怀念在西境的那段日子。
真是呆得久了厌烦,离得远了又想念。
高悦行随口几句感念的话,却意外戳到了这位伤兵的痛处,他一咬牙:谁不是呢我的父兄,早年都战死在西境了,他们去时,我才不到十岁,是郑帅派人将我接近了军中养大。啊啊啊
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引得下边所有人都侧目望过来,一愣之下,奉上了毫不客气的嘲笑。
老项啊哈哈哈,瞧你那点出息。
高悦行饱含歉意:对不起哈,动手之前我应该先和你打个招呼的。
伤兵脸都皱成包子褶了,半天缓过一口气:没事,没事的。
高悦行道歉只是嘴上功夫,她故意趁他不备,才瞅准时机下刀,其中缘由她一知半解,但书上和谷中师兄姐们都是这么教的,她就这么干。
高悦行三下五除二切开他皮肉的纹理,将箭簇剥离出来,用火油灼了止血,再撒上药粉。
简直如行云流水般的搞完这一切,高悦行把他的伤口包扎好,嘱咐他不要乱跑乱动,正打算腾出手查看其他人的伤势却来不及了。
一路紧咬着他们尾巴的那路追兵赶到了。
山路前方一马平川,毫无障碍,而他们也没有起疑心,见了猎物眼都红了,不顾一切的扑上来打算乱杀。
李弗襄随身带的那些军士好整以暇,有些甚至还倚坐在石头上,动一动都懒怠。
高悦行瞧着他们这副德行,心里隐约明白了大半。
她听到了利箭划出的风声,就贴在她的身后,她转身的时候,坡顶几步之遥的地方,蓟维带着骁骑营的兵马严阵以待。
刚刚这里还是一片平静,高悦行都没有发觉这群兵是何时冒出来的,如同天降。
高悦行听到战鼓擂似乎和她的心跳一同在共鸣。
早已被慑得找不着北的追兵试图撤退,仓惶往林子里躲,还没真正窜回去,飞鱼服的锦衣卫从天而降,收了逃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头。
树上还藏着锦衣卫呢。
他们的身手干净漂亮,挥刀投身而下,如同展翅的燕雀。
他们从出现到结束,收拾这群残兵,只用了约一炷香的时间。
蓟维见差不多了,将自己的宽背刀横在马车前,招呼李弗襄:殿下,来啊,往高了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