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妇们的车架都停在宫外,高悦行拜别贤妃和公主,由高夫人领着走出春和宫。
高夫人问:你方才跑哪儿去了?
高悦行说:觉得席上有些闷,到外面透透气。
高夫人的心思一直在她身上系着,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高悦行搪塞之后,高夫人半天没有说话。高悦行能感觉到母亲心中的纠结,想要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出了宫城,高悦行眼尖地发现,她们的车夫换了人。
但不是外人,也是府里的家生奴。
高悦行认得他,平常是跟在高景身边,替他赶车的。
高夫人尚未觉出有什么异常,高悦行便出声问道:怎么是你?可是父亲有什么吩咐?
那人掀了掀斗笠,露出精悍的眉眼,说:二小姐果然聪慧,大人交代,先送您到大理寺,再送夫人回家。
高夫人回头:他让我女儿去大理寺干什么?
高悦行听到这一声质问,心里咯噔一下,别是父母之间又生隔阂了吧。
车夫低眉顺眼:禀夫人,大人说,二小姐那日在山上遇袭的案子有眉目了。
高夫人蹬上车,一甩袖坐下,冷冷道:回去转告你家大人,再敢把我女儿往人家刀口上送,我势必和离,绝不容忍。
是为了那天清凉山上的事情。
已经过去几日了,高悦行竟然完全没发觉。
高悦行后上车,讨好地贴上去:娘亲。
高夫人坐得端庄,目不斜视,却缓缓地叹了口气。
高悦行见母亲无声纵容,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是女儿不孝,总是让母亲日夜悬心。
高夫人嘴唇翕动:你既知我日夜悬心,为何不能安安分分呆在家里?你是个女儿家啊
高悦行抬头望着目前鬓边已经藏不住的华发,柔和地说道:娘亲,您当年决定嫁与父亲的时候,有没有因为他初入官场时的风波诡谲而犹豫过。
高悦行一句话,瞬间勾起了高夫人久远前的记忆。
那个时候。
高景不是世家子弟,也没有如今的权柄和地位。
而她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没有一身繁琐的规矩约束。
她原本抄书只是为了供弟弟一个人读书。
可自从认识了高景,得知他的束脩微博,于是夜以继日,白日里抄书,晚上灯下做针线,知他绝不肯收她的钱,便偷偷以他的名义,给书院里的老师寄去,为此,生生熬坏了一双眼睛,至今一到入夜,便觉眼前昏蒙,视物行动都不便。
世上那么多的读书人,并非每一个都有出头之日。
高夫人她点灯熬油供着长大的弟弟,最终只留在乡里,当了一个寻常的教书先生。高夫人最初一步一步地踏进京城,不知头顶了多少冷嘲热讽。
其实对她这样的女人来说,并无对荣华富贵的渴求。
但是只要高景愿意往上走,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会舍了一切去陪着。
高悦行勾起母亲的手,说:娘亲,襄王殿下的未来,就是在刀上走,在火上烤,我既选了他,已经撒不开手了。我不忍心让他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那些。
高夫人本能地攥住她的小手,颤声道:可是,你的爹爹,你的娘亲,你都不在乎了么?
高悦行:恰恰相反,娘亲。我们一家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碎,既然家里已经在我的牵累下,站上了风口浪尖,我便更不能安然理得地藏在家中,享受庇佑,我必将倾尽我的一切,回护你们。
高夫人心中震撼:你果然看得比母亲要长远,你父亲说你错投了女胎,我起初还不信。
大理寺距离皇宫太近了。
近到能容得下几句话的功夫。
高悦行拿起帷幔扣在头上,下车后,由高景的心腹接引,从侧门进了大理寺。
高府的车片刻没有耽搁,继续上路,仿佛只是路过,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高悦行前世今生第一次造访大理寺。
进了门,就觉得森寒之意扑面而来。
廊檐下根本没有光,可眼睛望过去,外面分明正当艳阳。
高悦行到了高景平时会客用的花厅,却不是从正门进。
僚属引她进了侧门,迎面便是一幅坐障,背靠着正厅,摆了一张小桌,上面放置着热茶和新制的点心。
一张蝴蝶椅是专门给她准备的。
高悦行满心狐疑地坐下。
刚喝了一口茶,便听外面有人高声报:启禀大人,吏部侍郎陈大人在外求见。
紧接着,坐障的另一边,高景的声音近在咫尺,道:请。
第70章
陈静沉。
高悦行端茶的手忽然放下了, 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为轻微小心。她现在的听觉敏感到超乎一切。
脚步声从散乱到有序,再到安静下来。
陈静沉进门了。
高景与他一阵寒暄。
高悦行最佩服的,就是这些官场人的场面话, 尽管满腹黑水心怀鬼胎,但一张脸皮都天生善于粉饰太平。
命人上过茶后,陈静沉说道正事:前些天,下官那些见不得人的家事, 连累高大人操心了。
高景笑眯眯道:人命案子, 还在皇城脚下, 凶手的恶毒令人发指, 查清此案,还死者公道, 不仅仅是圣上的旨意, 更是本官的分内之事。倒是陈大人您高景适时叹了口气:还请节哀啊。
高景不说还没人发现。
他这一说, 高悦行立刻起了疑。
这陈大人死了女儿, 话里话外却丝毫不见悲伤之意呢。
陈大小姐的头七一过,便草草下葬。
陈静沉,除了最初向皇帝喊冤的时候有几分悲愤,此后便没了动静。
陈静沉经高景一点,安静了片刻,才幽幽叹息:我那苦命的女儿啊, 我养她一场, 不想到底是父女缘浅
说得和真的似的。
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高景转而问他的来意:陈大人是想问案情的进展?
陈静沉啊了一声。
高景说:有些眉目了, 且耐心再等几次, 定能给您和夫人一个交代。
陈静沉闻言, 却转了态度, 连连摆手,道:我前来求见高大人正是为了此事,关于我家小女的命案说来惭愧,真叫您当日说中了,凶手就藏在我的内宅中我也是刚查到了真相,片刻不敢耽搁,立刻便来向大人禀告。
高景吃惊地将茶杯拍在桌案上:陈大人,您查到了?
陈静沉咬着牙:是,是下官后院里的一个姨娘。
真是巧啊。
高悦行刚在陈二小姐面前撒出了网。
陈静沉迫不及待便上钩了。
令高悦行越想越觉得心寒的是,瞧此光景,陈大小姐的死,家中所有人都是知情的。陈静沉自不比多说,陈夫人,陈二小姐
身边所有的血亲都是虎狼环伺。
几乎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她去死。
陈大小姐置身在那般险境中,该有多绝望?
陈静沉:是我府中的一个姨娘,藏了几日之后,终于露了马脚,我见她在小女的闺房里翻找什么,审她她又不说,于是就暂且关进了柴房,我片刻也不敢耽搁,前来向大人您讨个主意。
高景沉吟了片刻,道:此事,虽说应属您的家事但既然已经移交大理寺,又不慎牵扯到了襄王殿下,恐怕由不得您自行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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