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只兹事体大,将信交出去的同时,也将皇帝手边的家信捞了过来,拆开一瞧,洋洋洒洒十几页,是高悦行的字迹准没错。
同时送回京城的两封家信,内容却大不相同。
高景收到的那封,只字不提李弗襄。
而皇上收到的那封,满页几乎都是李弗襄的近况。
并不是同时抄送,而是高悦行刻意写了两封不一样的家书。
皇上通读了信,一时半刻没瞧出异常来,将信塞回了信封中,掐在手里慢慢寻思。
高景读完了两封信,本已将信放回了棋桌上,又忍不住拿起反复翻看。
皇上盯着他的表情:以卿看,有什么异常?
高景:两封信一模一样,信封上也没署名,臣听传信的驿官言,两封信装在同一匣子里,阿行只口头交代,上面的那封送入宫中,下面的那封送进高府。
皇上道:有李弗襄的那那封信是专门给我的,没问题啊。
高景:我那女儿此事办得有违常理,必有蹊跷。
皇上不言语了。
高景用手细细摸着雪白的高丽纸信封,摸到一个地方,他的手蓦地停住了。
皇上急问:有什么发现?
高景同时拿起了两封信,摸完之后,再将信往皇上的手里一塞,道:陛下,您摸摸看。
两封信的左下角,均有一块摸起来与其余不同的地方。
皇上手指抚上去,犹疑着说:蜡?
那只是很小的一块范围。
皇上一挥袖。
高景已经取来了灯烛,点燃,将信封放在火上烘烤了片刻,信封左下角逐渐显出透明的印记。
是蜡。
但不是手写的字。
手写的字没有这么纤细。
高景望着那个渐趋透明的印记,端详了一会儿,说:是印章。
高悦行大费周章现刻了两枚印章蘸了蜡印在信封上,仔细抹去了痕迹,生怕叫人瞧出端倪。
是为什么?
高景将信呈到皇上的面前,说:臣这封家书上,印的是恭请圣安。
皇上将自己的信推给了高景,道:你自己看吧。
那一方印记上是顺叩父安。
高景:如果按照信封上的印记,我手中拿的这封信,本应是给陛下的,而陛下收到的信,是阿行准备寄给我的。
皇帝:阿行给你的信上写李弗襄,而给我的信上写她自己?
高景叹了口气:倘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倘若这两封信只是她的投石问路的谋划呢?
皇帝:谋划又发生什么大事了,值得她如此熬费心机
高景将信摆了一排,一指那一模一样的信封,问道:陛下,阿行故意不在信封上留名,万一有人暗中先拆了同一个匣子里的两封信,装回去的时候,该靠什么辨别两封信的去处呢?
众所周知,李弗襄是皇帝的爱子。
那么关于李弗襄的信自然是该送进宫里去的。
哪怕那人在拆信之前能咬死自己并没有弄混,等看到了信的内容之后也难免会犯嘀咕。
皇帝咬紧了后槽牙:朕的京城还脏得很啊!
立秋后五天。
襄王携王妃归京。
两个人出行没有大排场,回京时,也是两匹马在清晨行人尚少的时候,一前一后,奔进了城门。
城门守卫使劲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睡眼看花了。
两人先回到襄王府,洗去了一身风尘仆仆。
高悦行坐在镜前。
傅芸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梳妆,笑着道:王妃似乎是清减了些。
高悦行道:咱们那位王爷什么性子你不清楚,跟着他出去折腾一圈,不清减才怪呢。
傅芸手下有条不紊,高悦行在外打理不勤,鬓边的有些碎发全显了出来,傅芸用小金剪将其全部剪掉,没让高悦行感到一点儿疼。
傅芸道:既然累了,就在京里多歇歇吧,王妃您年纪毕竟还小呢,正经保养身子以待子息才是正事。
高悦行:我娘亲和长姐也是这么嘱咐我的。
傅芸道:当然,此事也急不得,贸然怀胎等同于亲赴鬼门关,好歹您首先得将气血养足了才行。
高悦行瞧着镜中自己的脸,在西境的劳心,和连日的奔波,确实叫她的精气神不如从前了。高悦行心说,这才哪到哪啊,刺激的还在后头呢。
李弗襄先换好了衣裳,前来瞧高悦行准备的怎样了?
他掀帘进来,傅芸便不怎么说话了。
李弗襄靠在她的身旁,透过那一面妆镜打量高悦行。
前些日子,在西境,在回京的路上,高悦行一身劲装,倒看不出清减得厉害。
可回京之后,红金绣缕的衣裙换上,头上的钗子金冠一压上,顿时衬出了她小脸的憔悴。
李弗襄专注地盯着她,半天没说话。
高悦行在贴妆面的时候,抽空瞧了他一眼,问: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李弗襄垂下眼,明知道自己碍事,还硬要挤过来,把脑袋往高悦行的肩上搁,搞得傅芸束手束脚,却又不好说什么。
他声音正从高悦行的耳边响起:等我准备一下,找个机会往西边去,把拿起子跳蚤彻底收拾了,至少能保我们几十年的太平和乐到那时候,我们什么也不用操心,玩就行了。
高悦行微微一笑,道:好哇。
傅芸也摇头无奈地笑了。
高悦行目光向上一抬:傅芸姐姐想说什么?
傅芸见她问,便不隐瞒,直说:从前啊,我朝将士出征,都是马蹄响,家眷哭,我还从未见过向您这样高高兴兴哄着自个丈夫上战场的呢。
高悦行满是纵容道:我当然得高兴,他一准不肯带我,若是见着我哭,乱了心神可怎么办。
李弗襄笑着蹭她。
高悦行安排今日先进京给皇帝请安,出宫她再回趟高家见见自己的父母。
他们回得早,算算时辰,皇上还没下朝呢。
高悦行提着繁复的袍子,起身牵着李弗襄的手,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住了脚步,她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问傅芸:对了,你到了年纪放出宫,便入了王府,一直伺候在我身边,你说你老家已经没人了,那你可还有什么牵挂的人或事挂念着,或者已故去的亲人,我也可以替你设祭供奉。
傅芸没防备她忽然这么问,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王妃奴婢谢王妃恩典,只是阔别家中多年,有些事已经时过境迁,容奴婢一些时间好好回想吧。
高悦行点头,出门与李弗襄一同登上车。
路上,高悦行拧着自己手心的帕子,一紧一松。
李弗襄问:你在想什么?
高悦行听到他的声音,手上陡然一送,竟然隐隐可见暴起的青筋。
李弗襄正了神色:你到底在想什么?
高悦行发上的步摇轻轻晃动,她的头侧过去,贴近了李弗襄的脸,郑重其事地问:殿下,你手里有可信的人?
李弗襄叫她问愣了,只眨着眼,不说话。
高悦行自己说道:哑姑。
李弗襄不知她想做什么。
高悦行有些恍惚地点着头,自言自语道:对,哑姑,只有哑姑,你把哑姑借我一用,我们的身家性命,只有她可托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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