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行本以为他们能有一个好好的告别,没想到竟是如此的草率,高悦行无奈甩了马缰,退回来。孔让尘瞧出她心里的失落,出言宽慰道:互相欠一个告别也好,人留点念想,挂念着,才会拼尽一切的回来见你。
有点道理。
高悦行一抹脸,随即又想起了外面随行的官员们。
李弗襄说跑就跑,给她留下的这一群文官可怎么办,他们其中还有人不知边关的情况呢。
高悦行想到了一个可用的人,薛山晖。
以薛山晖的德行和威望,高悦行稍微一推,他便顺利成章成了群臣中的主心骨。
江萝镇的人家都迁出去了,孔让尘手中只剩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王妃带着属下的官员也撤走了。
孔让尘精准计算着水势,在江萝镇河堤的薄弱处,凿开一道口子。
他带着人抓紧时间往外撤,高悦行不肯走远,仍守在不远的地方,驿站都空了,只剩下他们官员守在危地。
薛山晖忙里忙外,抽空还能拍句马屁:王爷和王妃经历此劫,必能青史留名。
高悦行冷笑了一声。
还青史留名呢。
就那天晚上李弗襄干的事,虽情有可原,但到底是免不了后世人评判一句性格莽撞,办事欠妥。
高悦行正寻思着这事儿呢。
孔让尘急奔回来复命。
江萝镇得天独厚的地势和辽阔的占地,足以缓解当前的燃眉之急。
孔让尘道:等过几天,朝廷的赈灾粮到了,百姓们就能好过一些了。
提起赈灾粮。
高悦行当即铺平了纸笔,直接给宫中的皇帝去信,表明赈灾一事非同小可,一口粮食牵着数万人的性命,请务必要派妥当的人,审慎待之。
搁下笔,信送出去,高悦行依旧觉得心中不安。
朝中无论是立场还是权柄,可信的人只有皇上。
但是皇上高坐于明堂之上,才只最容易被蒙蔽双眼的人。
高悦行思量在三,又修书两封,传给自己的父亲和兄长。
次日傍晚,果然正如孔让尘的算计,洪水冲破了江萝镇的河,整个镇子都被冲毁,万亩良田一夕之间化作了汪洋。
高悦行去外面走上一走。
那些被迁出镇子的人并未走远,他们一个一个站在高高的山头上,远远望着自己家乡的方向,捂着脸跪倒在地上哭成了一片。
有人瞧见了高悦行,于是收了哭声,率众下跪,叩见王妃。
高悦行向东望去,江南六城,下游如今还有四城损毁都不算大。
这得得益于江萝镇百姓的高义。
舍一镇,救四城。
高悦行披着蓑衣,脚下是奔腾的江水,她对江萝镇的百姓道:等灾情过去,朝廷会给你们重新分田,安家,减免赋税,当今圣上是仁德之君,曾设祭起誓,景乐年间永不加税,保百姓们耕者人人有其田,相信我们的陛下必会做到,请诸位安心。
山呼千岁。
李弗襄在起身去西境之前,曾留下了一纸诏令,是皇帝许给他南巡的特权,可便宜任命或罢免官员,李弗襄将自己的印盖在了那纸空白诏令上,留给了高悦行。
他永远知道她要做什么,也知道她最需要的是什么。
高悦行在那诏令上,填了孔让尘的名字。
任命孔让尘为江南六城的通判,统管水监。
孔让尘接了这纸诏令,马不停蹄,赶往下游的四城,带人开渠通利水道。
暴雨若是一直不停,江萝镇也总有撑不住的时候。
他们也不能停。
高悦行在驿站里几天没合眼,忽然想起一事,于是去信给了药谷。
朝廷的赈灾粮迟迟未到。
每多等一天,高悦行的心里就沉一分。
已经如此谨慎了,终究还是没防住么?
薛山晖现在连马屁也没精力拍了,他站在高悦行的面前,道:上游两处粮仓损毁,下游四城的粮也快空了。他几天蓬头垢面,急得抓头发:朝廷的粮什么时候才会到。
高悦行道:算脚程,朝廷从北面调来的粮食,三天前就该到了。
薛山晖:是啊,粮去哪儿了?
高悦行:问得好,粮去哪儿了呢?
至今为止,路上没有任何动静,那么大批的粮食,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高悦行冷静道:想别的办法吧,朝廷的粮不会到了。
薛山晖大惊失色:朝廷的粮不会到了?为什么?那可是江南六城百姓数万计的性命啊!
高悦行道:要是能来,早来了,向北淮河一带今年气候尚可,你想办法去借一些粮,再撑几天,我得亲自回京城走一趟这里交给你了。
薛山晖追着问:您要回京城?您准备作甚么去?路上安不安全啊?
高悦行道:那批粮有问题,我此番回去,若是不能查清,必会亲自押一批粮回来,你守好这里,遇事若是拿不定主意,和他们多商量,我不通政务,留在此地也没什么用走了。
高悦行说话间已经把马牵了出来。
说走就走,她这辈子还从未有过如此决断的时候。
薛山晖望着她纵马而笨的背影,直接傻了眼。
京城。
举国的外忧内患并没有影响京城里人们地安乐度日。
西境战事起了,他们兵已经出了。
江南水患严重,赈灾的粮食也已经运出去了。
于他们而言,切肤之痛不在自己身上,静静的守在家里等消息就是了。
酒楼照常迎来送往。
花楼里姐儿的生意一点也不见萧条。
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最近倒是静悄悄的,恨不能钻到地底下,让人看不见他们。
皇上在自己的乾清宫里也有几夜合不上眼了。
好似梦回当年淮河一代的惨状,他即使闭上眼也睡不着。
高悦行的信他收到了,运送赈灾粮的是他的亲信,禁卫军的正统领负责押送,等闲出不了差错。
宫里最近也太平。
只是孟昭仪那边忽然有了点动静,说是病好了,心也软了,虽然还对儿子有芥蒂,但是一心想着见见那个孩子。
皇帝觉得,女人嘛,心总是软的,便许了孟昭仪的请求,把那孩子接进宫里陪陪她。
高悦行连夜赶路不敢停下,越过了淮河,终于见到了晴天,也收到因灾情滞留在当地驿站的几封家信。
依然是披着家书外皮的哑姑信。
哑姑一连三封信都提到,傅芸最近出府太频繁了,她不好跟得太紧,怕被发现,但是有几次,都发觉她应该是出城了。
出城。
高悦行将信收好,扛不住连夜的疲惫,在驿站里合衣休息的一夜,谁料,半夜时分,忽然被轰天彻地的动静惊醒了。
连一晚上的觉也不好睡。
高悦行睁开眼,躺在枕上,望着黑暗中的虚空出神,外面实在是太吵了,似乎很多人在院子里大声叫骂,高悦行不想听都不行。
他妈的血妈晦气,在潞涉山里困那么久,差点拖累死兄弟们!
行啦,老赵,咱能出来已经不容易了,日他娘的,耽误的时间太久了。
是太久了,粮都差点丢了,也不知现在赶过去还能不能来得及,灾民们还等着救命呢!
是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