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自然而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的,他遇见的人里慕子翎还是第一个。“这个世界,我来过,这就够了。”慕子翎说:“无论后世有无人记得,但我自己明白,我这一世,过得很快意。”他望着远处的如雾一般的银蝶,目光淡泊又冰冷。好像这是早已想好了的事实,而他也已经接受。据说,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断气时的那一刻,从躯体来看,已然死亡了;第二次,是下葬之时,那一刻起,关乎这个人的身份,地位,名利,都消失不再;第三次,是这世界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死亡。这一刻,将是真正的死亡。从此,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世上曾有这样一个人。[*注1]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绎倏然回顾着自己的一生,突然想到,哪怕自己贵为天子,尊荣一世,但他其实连自己所爱的人也没有护好。这世间一切富贵荣华,都是虚妄。所谓王权名利,都是粪土。即先变成粪,再变成土,多少朝代如烟逝去,繁华幻如虚影,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至今水井边都有孩童遥唱着“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只有自己快活度过一世,才是毫无憾恨。可倘若所爱之人已经逝去,即便王权在握,名垂千古,又有什么意思。秦绎眼底沉沉,心中一哽。他们说不清什么心思地往前走,一路上,树叶簌簌,湖泊清冽,甚至能瞧见月光落在其中的照影。一切都逼真得恍如真实。“那是在干什么?”片刻,慕子翎注意到前面不少士兵都在折柳枝,问。“是民间习俗罢。”秦绎看了一眼,说:“在亲友分别时,民间常有折柳枝相赠的习俗。因为‘柳’谐音‘留’,有女子羞赧腼腆,不好意思将挽留的话说出口,就借柳枝相留情郎。”“哦。”慕子翎淡淡应了声,也没什么太大的表示。他看着那些折下来的柳枝,原本就是幻境中的东西,一旦离开树干,就迅速发黄,干枯,消失不见。即便想要强留,也强留不得。女子靠柳枝挽留情郎,但于他而言,即便是柳枝也送不出手的。他这一生都不知道怎么挽留,怎么示好,只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等一个人会不会意外发现他的寂静的喜欢。“这样的海市蜃楼,多少人这一生都无法遇见一次。”秦绎顿了顿,倒是说:“下一次再出现,你我也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慕子翎一笑,不知道什么意味的,反问他:“你想留下来么?将这样的景色,留在赤枫关?”“不,孤没有那么愚昧。”秦绎冷笑了一下,说:“水中捞月,镜中求花,都是再愚蠢不过的事。孤——”孤永远只会做适宜的事情。他们已经走到了军营,慕子翎有伤在身,走了这么片刻,就需要休息。换掉心口创伤的纱布。仆从带着慕子翎去大帐里了,秦绎等在营中,独自静静呆了片刻,又想到了慕怀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