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淑霞站了出来:山哥儿是我生的,我还想问你,你个老货是怎么对我儿子的!
周翠芬斜眼:是她害的,你们找她算账呀!
郭芳抱着闺女,泪流满面:是,我是有罪,可是你无辜吗?
我生孩子艰难了点,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孙子,你就舍得让他冒着山洪去隔壁山寻人!
老太太毫不心虚:要不是因为你,生孩子不利索,我至于让山哥儿去隔壁!得了好处你就收着吧!
你是为了我吗?你就是为了孙子!老天也是报应,活该我生的是女儿,让你老柳家断了根,让你死了没人摔盆,让你白瞎忙活了一辈子!还是落得现在的下场!
郭芳恨。
她恨周翠芬,即使当时山哥儿是为了她走,但是她还是恨!
如果周翠芬不在,她忍忍,她就能生下,何必白瞎了山哥儿一条命。
当然,郭芳这是以结果论。
她平安生产,失去了丈夫,又骤然被赶,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和悲伤,她必须得给自己来点恨意支撑。
她回想着从前,山哥儿说,要是生了女儿,她们一家人可以搬离柳家,好好过日子,现在女儿出生了,山哥儿却不在了,她心如刀割!
她们明明可以好好过日子!
她们明明也可以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呐!
郭芳恨透了老太太。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甚至想,如果老太太真的紧张孙子,她为什么不自己去寻人,为什么不跟着一块走!
又或者,为什么她还活着呢。
她应该和女儿跟着山哥儿一块去的,这样到了地底,没有老太太的掣肘,她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她知道这是不理智的,但是她不想理智。
她活了二十年,一辈子凄苦,好不容易有了盼头,尝到了甜的滋味,骤然失去,又跌落谷底,这让她怎么接受!
爹娘,丈夫,她已经失去太多亲人了!
郭芳眼尖地瞧见在堂屋的山哥儿,冲了进去,扑在木板边哭喊。
哥,我来看你了,这是我们的女儿,你每天早上都要摸一摸听一听的女儿啊!
她哭的稀里哗啦,但是又不敢扑上去。
洪水过后,大家在下游找到了山哥儿的尸体,现在已经齐整好,穿上了寿衣,郭芳不舍得弄乱。
她这幅模样,大家看了心里也难过,灵堂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也许有的人与山哥儿没有多大交情,有的甚至只是一面之缘,但是不管是路人还是邻居,都不禁为他的逝去哀伤一阵。
无关其他,他太年轻了。
一条年轻气盛风华正茂的生命离开,总是让人心生悲情,为他失去的漫漫时光惋惜。
漫天黄纸飞舞,飘到了已经平息怒吼的漠河上。
现在的漠河已经从流水潺潺的小溪变成真正的大河了,恢复了往日荣光。
波光粼粼的水面飘浮着白色的纸钱,山间牛哞悠长,牧童再次听见了唢呐的声音,回忆起去岁的红衣喜事儿,他扒开山路一看,满目白衣苍凉。
山哥儿是在河面上找到的,葬礼也布置在了河滩旁。
高锐凄厉的唢呐在流水湍湍的河面上飘荡,向山灵与河神恳求护慰游子逝去的魂灵。
牧童心生难过,摸了摸老黄牛,悄声离开。
山哥儿的坟墓不在柳家祖坟,就在河对面旁。
他是柳家养子,但是柳老头和老太太拒绝他占据柳家祖坟的位置。
我养他本是为了给我俩养老送终,现在他走在我们的前头,还没养老呢,凭什么要在一块。
他不是我们家的人,随便哪儿埋去,反正就是不能占了我家的地。
周翠芬这幅模样,大家都觉得冷血极了。
山哥儿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是也养了二十来年,主要是他也孝顺,这辈子唯一忤逆的只有幺妹的婚事了。
老太太也太不讲究了。
郭芳赤红着眼就要拼命,田淑霞拉住她:呸,我们也不稀罕她柳家。山哥儿在她们家吃了苦头,死了离了她们一家也是清静。
最后,坟墓就选在河滩旁。
那一块其实也是坟地,但是不知道是哪些族人的坟了。
不过山哥儿是在水里走的,选在这处也不会冲突了。
唢呐吹吹打打,直到傍晚,又设了宴席。
乡下规矩要设,就这,老太太还不肯出钱,是柳暄红和几个姐妹还有柳家的兄弟凑钱置办的。
人走了,就差这么一点体面,怎么能让村里人再看山哥儿的笑话呢。
就这么忙活了七天,期间老太太无论作什么幺蛾子,柳暄红她们不是避开就是忍了。
最后一天,丧事办完了,大家聚在柳家院子商讨郭芳和山哥儿女儿的未来。
老太太:没什么可以谈的,山哥儿走了,你也走,我们柳家和她们娘俩没关系。
众人面露不忍。
郭芳面色平静。
她这段日子整日哭,差点哭瞎了眼,现在心冷了,也心死了,她也不奢望老太太大发慈悲收留她们母女,淡淡道:你说的,没关系,以后不要来抢孩子。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毕竟女儿是山哥儿的亲生孩子,谁知道她会不会又要把孩子抢回去养,长大塞个丈夫给她生玄孙。
不怪她担忧。
毕竟老太太对自己的亲生闺女都那么狠心,有前车之鉴。
老太太不屑道:哼,不过是一个丫头片子,老娘懒得稀罕。
郭芳安心了。
田淑霞没忍住,抱住了娘俩道:她不稀罕,我们家稀罕,芳儿,你就跟咱们回家,我对不起山哥儿,不能再对不起他的媳妇和孩子。
老大老二老三,你们也会同意吧?
田淑霞泪眼婆娑,期待地看向她的儿子们。
柳满田脑子一热,道:我们兄弟当然同意,山哥儿本来就是我们的兄弟,他走了,我们帮忙照顾是应该的。
柳嫂子狠狠踩了自家汉子一脚。
这个犟头,表什么态呢!
家里多养不能干活的两口人,是嘴皮子一张一闭这么轻易的事儿吗?
她们日子也过得艰难,家里还供着位大学生呢。
柳满田暗暗咬牙忍痛。
媳妇这一脚把他踩醒了。
但是他不会改口。
他心知他娘对山哥儿有愧,他们也有,现在山哥儿走了,留下孤儿寡母,他们家不收留,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这对母女饿死吗?
他们没有选择了。
老太太看不得这一家人,嗤鼻道: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娘好吃好喝得供着,转头还不是回了别人家,这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白瞎了老娘那么多米面肉蛋。
嘿,说不要人家的是你,现在嫌弃人家白眼狼的也是你。
柳暄红对这老太太服气了:既然不是亲生孩子,那么就把山哥儿的钱拿出来吧,山哥儿工资高,他在我那儿干了有快一年,吃住都不花钱,多的没有,但是一两千总该是有的吧。
老太太登时气的眼珠子快瞪脱了:什么钱!没有!
要不要我回去找会计算算账?柳暄红满眼冷漠。
老娘给他娶媳妇不用钱!都给她娘家了!
柳暄红气笑了:你别耍赖,你娶的是这个媳妇吗?
老太太的确要花大价钱娶媳妇,可不是她娘家人反悔了,拔高了彩礼,这才作罢,有了郭芳和山哥儿这一对可怜人的缘分。
老太太:你当结婚是什么,定亲的钱是早就给的。
柳暄红:我不信你没拿回来!
就老太太这抠门泼辣的样儿,她还真不信她能吃亏作罢。
老太太一噎,转身哭嚎起来,不扯嫁妆彩礼了,话里话外就说自己养孩子辛苦,拉扯了二十来年,吃穿花用都是钱,她没找柳家算账,却还要被女儿盯着自己的养老钱。
柳暄红根本不吃她这套:钱是山哥儿的,你不认他,就把钱还给他的媳妇孩子。
哪有拿着人家的存款,赶人老婆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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