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糕爬到何惊年身上,爹地又发呆,爹地最近怎么总发呆。
何惊年笑了笑,爹地最近在工作上遇到一些小难题,所以需要经常去想。
糕糕仰起小脸问:那现在呢?爹地的难题都解决了吗?
何惊年亲亲她,抱着她道:有糕糕在,什么都会好,什么都会顺利。他转过头,看向一直注视着他的原辞声,笑了笑,说:我也很期待能去海边,希望那几天都是好天气。
原辞声一愣,从手术那天起,何惊年就再也没有笑过了。出院后,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哄他开心,他也一直淡淡的。
你想去马尔代夫还是大溪地?巴哈马也不错,那里首都的海边能看到粉色沙滩,就是网上一直很火的
就去市郊那个吧。何惊年道,之前糕糕他们幼儿园春游就去的那里,但那次糕糕因为咳嗽都没去成,心里总惦记着。
川源市市郊的那个沙滩是人造沙滩,绿地也是人造的,几十块一张的门票没有门槛,人还特别多,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
原辞声忍不住微蹙起眉,大溪地不好吗?我已经让金秘书订好了那边的瑞吉酒店,房间的地板是玻璃,可以看到魔鬼鱼和小鲨鱼。你和糕糕不是最喜欢小动物了吗?
何惊年看着他,但我们现在只想去市郊的沙滩,你一定要坚持吗?
原辞声放在膝盖上的手掌紧了紧,好,都听你的。
出发前的小小争执,似乎并没有影响这次全家游玩的好心情。原辞声透过后视镜观察后面动静,何惊年和糕糕正开开心心地逗着史努比,狗子汪汪叫,小姑娘咯咯笑。
看上去,和之前每次出去玩都一样。
这片沙滩也没想象中那么糟,一样的金色细沙,一样的碧海蓝天,海风卷来潮湿咸涩的气息,生动的夏天的味道。
原辞声去小卖部买了冰镇水果和饮料,葡萄冰球是何惊年喜欢的,草莓味波子汽水是糕糕喜欢的,冰凉又甜蜜的冷品在塑料袋里摇晃,凉凉的水汽细密沁出一层。
天气热,东西很快就会不冰,于是他就加快脚步往回走。遮阳伞下,何惊年和糕糕的身影不见了。他微微眩晕,天阳底下出冷汗,视线一转,才发现其实他们就在不远的地方,两个人堆着沙堡。
糕糕人小手小,小胖手每次只能攥住一点点沙子,但她也不着急,慢慢地垒着自己的城堡。何惊年在一旁帮她,把那双沾满沙子的小圆手轻轻握在掌心,两个人一起,一点点筑起城壁、塔楼
原辞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久到手里提的冰镇饮料也都变温了。何惊年抬起头,见他站在那里,本来和女儿玩闹时笑着的表情,有一瞬沉默的凝滞。不过他很快恢复如常,问他:你要来一起堆沙堡吗?
原辞声终于走了过去。
三个人一起堆了一个又大又漂亮的沙堡。糕糕叽叽喳喳没个完,开心得不得了。何惊年视线一直粘在女儿身上,只管跟女儿逗趣打闹,连手臂上沾满了沙子都没发现。
原辞声抽了一张湿巾,拉过他的手,想把那些沙子擦掉。何惊年手腕有轻微的挣动,但之后也就任他握着了。
谢谢你。他对原辞声道。
原辞声把沾满沙子的湿巾用力在掌心握成团,不用谢。
到了晚上,气温一下子降了不少,夜风丝丝缕缕,扑在身上滑滑的,不冷,温温凉凉的很舒服。
沙滩附近有一些小摊摆出来了,卖烧烤小吃的,卖发光小玩具的,还有好几个摊子在卖一种叫电光花的烟花,烧的时候火星四射,绚烂刺眼,好几大人小孩都都在那里玩。
糕糕一眼就喜欢,牵着原辞声的袖子晃啊晃,也要买。可是,原辞声这个向来对女儿宠爱至极、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爸爸,竟然对着几块钱一把的烟花棒沉默了。
何惊年买了一把,牵过女儿的手,走,我们去找个人少点的地方放。
嗯!糕糕欢天喜地地眯眯笑,另一只小胖手拉住原辞声的手,爸爸,我们放烟花去吧!
原辞声浑身一震,慢慢回过神,垂眸看向女儿可爱的小脸,好。
三个人找了一块比较空的沙滩,棕榈树在风里哗啦哗啦响,交织着海面轻柔的水声,形成一种格外温柔静谧的夏夜小调。
何惊年点燃了一只电光花给女儿,拿下边,当心一点。
电光花火光跳跃,噼里啪啦,映照得糕糕黑亮的闪闪发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何惊年唇角泛起温柔的笑意,揉了把女儿的小脑袋,那边也有几个小朋友在玩烟花,糕糕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呀?
糕糕捂住小嘴偷偷一笑,爹地想和爸爸说悄悄话,我知道啦。
望着女儿蹦蹦跳跳的背影,何惊年很慢地抽出一根烟花棒,递给原辞声。原辞声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何惊年蹲着,原辞声站着,两个人各自盯着手里燃烧的烟花棒,默不作声。直到一根燃尽,灰烬落在地上,像一条黑漆漆的毛毛虫。
又像一场因天光破晓而被迫迎来终结的美梦。
何惊年又抽出一根,点燃,伸手往上一递。这一次,好几秒过去,原辞声都没有去接。何惊年抬起头,隔着那朵璀璨闪耀的火光之花,望向那张平静而苍白的脸。在不断喷涌而出的金红光屑里,这张脸美得犹如一场转瞬即逝的梦幻泡影。
那年冬天,没能和你一起放烟花,很遗憾。何惊年轻轻地开了口。
烟花光芒有一刹那的骤暗,显得原辞声的表情也一下子暗沉了下去。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为什么?
没有不会醒来的梦,当初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原辞声凝视着烟花棒,又一根燃尽,灰烬掉落在地上。对你来说是这样,对我,也是一样。
何惊年没有应,半晌,才站起身,道:估计糕糕也玩得差不多了,我去把她叫回来吧。
年年。
原辞声叫住了他。
何惊年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早就已经不是他了。无论你多不甘心,他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何惊年依旧一动不动,凝固得快要融化进茫茫夜色。
我一直以为,这世界上没有自己做不成的事情。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就一定能为你实现任何愿望。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原辞声深呼吸了一下,像要说出什么酝酿已久的重大决定,可最终浮现在脸上的,却是悲伤又释然的微笑。
我变不回你爱的那个人,过去的时间无法逆转,无论我多想。
何惊年指骨微动,继而握紧成拳。
你当然变不回廖夏,你怎么可能跟他一样。他慢慢回过身,廖夏很虔诚,不会欺骗。
原辞声眼睫颤动,你指什么?
那个孩子怎么来的,你不清楚吗?何惊年抬手抚向小腹,药,是你给我带来的。那根本不是我求你买的药,对不对?
对!原辞声喉结滚动,挤出低哑的颤音,如果能重来,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我早就想清楚了后果,如果你知道真相后恨我,那我就求到你原谅为止。如果你想要我以死赎罪,死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没有为这件事怪你。何惊年打断,我说过,孩子是我们两个的孩子,有错那也是我们两个人的错。
原辞声看着他,惨淡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是那么宽容那么大度的人,对一切都能既往不咎。从头到尾,你真正怨恨我的,死都不能原谅我的,不就只有那一件事吗?请多少医生都愈合不了的痛苦的根源,不就只因那一件事而起吗!
我,害你失去了廖夏。我的存在,就是在反复提醒你,廖夏早就已经不在了,没有了,消失了。我让你不得不从幻想中清醒,承认廖夏其实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童年时候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