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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进入随明城下,小巫医仍旧没能适应,与他相比,宋淳一和锦衣卫们显然要老练许多,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好自己的差事。
到山脚下, 红鱼和萧既笙便下了马车,两个人牵着飞琼往山上走去。
多年过去, 这片山远远瞧去还是那个样子,树木葱郁,像一片绿色的海,倒是山脚下变化比较大,原本荒凉陡峭的草地被推平除草,建了许多房子,热闹了起来。
红鱼正发着呆,那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青布道袍跑过来,后边跟着个比她高出一头的红衣少年,追着她喊:“鱼姑娘你上哪儿去?”
少女叉腰回首:“我要到北边去,把布防图交到朝廷手里,让他们杀了徐氏父子,平定叛乱,为爹娘报仇!”
少年正色许诺,拍着胸脯:“我帮你。”转头面露难色:“咱们这儿没有棺材,怎麽办?”
少女‘哒哒’跑回家,不一会儿推出一辆小板车,上头搁两块石头,“这就是棺材,快走,否则一会儿吃饭赶不回来,我娘又该骂我了。”
两个人一起推着板车走了。
过了片刻,从少女家里出来一个头裹青巾的妇人,在屋檐下声嘶力竭吶喊:“莲花,赶紧滚回来吃饭!”
长久没听到回应,妇人解开围裙打落衣襟上的面粉,瞧见屋前站着的两人,前来询问:“相公、夫人,瞧见我家孩子没有,就是演《鱼溪传》那个。”
“《鱼溪传》是什麽?”萧既笙替红鱼问。
妇人:“两位是从外地来的吧。”
“算是。”萧既笙给了个笼统的回答。
“难怪。”妇人道:“我们这里从前住过一位郡主和她的侍从,《鱼溪传》讲的就是他们之间的风月故事,你们不知道,悲壮的哩。”
感叹完,她竟眼角湿润抹了把眼泪,随即头一扭,“我说相公、夫人,你们究竟瞧没瞧见我家孩子,没瞧见,我再问别人去。”
萧既笙沉吟片刻,反应过来,给她指了个方向:“那边。”
妇人道了谢,连忙顺着他指的方向追上去。
萧既笙转头望向红鱼,见她只是沉默,笑道:“没成想他们把我们的故事编成了戏文。”
红鱼对他笑了笑。
萧既笙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麽,拉过她的手往山上去,“走吧。”
红鱼还以为道观已经同通古县那个老丈的家一样,破败得不成样子,没成想走近一瞧,却发现同记忆中的没什麽两样,只门前那棵树比从前粗壮许多。
萧既笙推开门:“恢複记忆之后,我每年都会回来住一段时日,平常不在,也会留人在这里打扫。”
务必让这间道观保持原样。
红鱼进去,手指轻轻掠过院中那方矮桌,往屋子里去。
屋中的三清祖师和师父的牌位仍旧好好被供奉在那里,窗户被窗纸糊上、那张木板床上被铺了被褥,想必萧既笙回来便是住在这里。
牌位前早被人预先放好蒲团,红鱼走到蒲团前,给师父磕头,常跪不起。
足有半柱香时间,直到膝盖开始发麻,方才扶地起来。
在屋中又站了片刻,扶着门框出来,走到墙边,瞧见上头已经快瞧不分明的划线,站住。
萧既笙像从前般比了比她的个头,用烧火棍在墙上划一条线:“鱼姑娘长高了许多。”
那他呢?
红鱼转头去瞧他,萧既笙便也走到墙边,将烧火棍放到她手里。
红鱼便垫着脚,扶着他肩膀,在他头顶也划了一道横线。
“我长高了多少?”他像从前每次量个头的时候一样发出疑问。
红鱼擡手比划了下,他便转身去瞧,嘴角翘起来,“原来我长高这麽多。”
红鱼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萧既笙转身出去,拿出早摘好的杜鹃花,从飞琼身上拿过牛油纸包好的冬瓜糖,敲了敲门,好似他们这麽多年的分离都不存在,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只是出了趟远门:
“鱼姑娘,我回来了。”
红鱼望着他,忽然捂着脸蹲下,泣不成声。
多年前那个小姑娘不知等了多久,日思夜想地盼,可却什麽都没盼见 ,多少夜里,那个少年的身影都出现在她的梦里,像如今一样突然现身,敲响门,带着给她买的糖告诉她,他回来了。
如今终于听见,却只觉造化弄人,不禁悲从中来。
她多想替那个小姑娘说一句:
青溪,你怎麽——
回来得这样晚。
萧既笙将她拉起来,往她嘴里塞一颗迟到十一年的糖,轻声问:“甜吗?”
红鱼咬着唇,眼泪‘啪嗒’滴落在他指尖,像一滴岩浆,烫得他满心发酸。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