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整夜。
清晨起床，积雪已有半尺厚，平整光洁，如暄软的棉花。
堂屋，小家伙儿内穿对襟袄子，外罩裘皮氅衣，头戴貂绒帽儿，圆圆滚滚，一边吸溜着热粥，一边瞅着被白雪映得雪白的纸窗，恨不得插翅飞出去。
「好好吃饭！」
「喔。」小家伙儿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快速扒拉米粥。
眼见碗里的米粥即将见底，又一个剥好的茶鸡蛋落入碗中，小家伙不由嘟了嘟嘴，小声抱怨，「我都快吃完了。」
「吃完再玩。」
李青板着脸道，「一个鸡蛋撑不着你。」
「好叭。」小家伙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随即兴致勃勃道，「祖爷爷，一会儿咱们打雪仗吧？」
李浩笑着说：「刚吃过饭，我得躺会儿稳稳饭食，既然小宝想玩儿，就陪他玩会儿吧。」
「祖爷爷……？」
「可以！」
「呀吼，太好……」
「吃饭。」
「……」小家伙儿不再说话，专心吃饭……
不一会儿，小碗儿就乾乾净净，小宝一推碗，拿起棉帕抹抹嘴，迫不及待道，「这下可以了吧？」
「你先去，我马上来。」
「快点哈。」小家伙儿撂下一句，迈开小腿儿冲到门口，打开门，惊喜道，「好大的雪呀~」
李青没好气道：「快把门关上，冷风都进来了。」
「哦哦，好。」
小家伙儿消失在爷孙俩视野，不过，听其兴奋的喊叫，不难想像小家伙在雪中撒欢的模样。
「小孩子总是精力充沛。」李浩眸中满是慈爱，轻声说，「这会儿正是最好的时候，等真长大了，成熟了，接班儿了，就不存在无忧无虑了。」
李青扶着他到里屋躺下，又从书橱中取一册话本，道：「有需要言语一声，我们就在门外，不远走。」
李浩含笑点头：「能有个美好的童年挺好的，青爷快去陪他吧。」
顿了下，「青爷帮我拿一下笔墨纸砚吧，我想写些东西。」
「耗精力的事做它干嘛？」李青哼道，「别想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让自己轻松一些吧。」
「这是我的兴趣儿爱好嘛。」李浩乾笑道，「我就爱写写画画，闲着也是闲着，青爷帮下忙。」
李青轻叹一声，无奈起身，「服了你了……」
铺开宣纸，研好墨，又帮李浩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李青这才道：「仅一门之隔，不用大声我就能听到，有事喊我。」
「类似的话青爷你都说了好些遍了，记住了。」李浩打趣道，「青爷啥时候也这麽絮叨了？」
年轻时绝对会挨揍的话，现在说出来，却只是被瞪了一下。
「祖爷爷，接招儿。」
李青刚带上门，还未转身，小宝儿提醒就到了，同时到的还有小拳头大的雪球。
眼瞅着雪球就要击中，李青一个快速转身，抬手一拦，雪球骤然停下，悬停半空，凝而不散。
小宝都惊呆了，嘴巴张的老大，大眼睛更大。
李青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雪球始终保持一尺距离，漂浮空中，起伏极小，接着，在小家伙惊愕的目光中，「去。」
雪球飞射而出，砸在小宝肚皮上，摔成八瓣儿。
小家伙儿这才回过神，立即奔向李青，抱着他的腿不撒手，「祖爷爷，祖爷爷，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李青瞧了眼月亮门，道：「一会儿家里人就该过来了，还是玩些别的吧。」
「就一次嘛~~~」
小家伙儿抱着李青的胳膊一阵摇晃，「就一次。」
「嗯……好吧。」
李青指了指雪地上，小家伙积攒的一排小雪球，「瞧好了。」
小家伙儿忙去瞧，就见一个个雪球围成一个圆，缓缓离地，数尺之后，相互撞击丶破碎，荡漾开来，碎了满地，好似方圆一丈之地，又下了一场雪。
「牛哇牛哇……」
小家伙满脸惊叹，「祖爷爷，您是怎麽做到的？这也是仙术的一种吗？」
「算是吧。」
「唉，可惜我学不了，不然，多威风啊。」小家伙既兴奋，又惋惜。
李青失笑摇头：「小小年纪，还挺爱耍威风。」
「谁不喜欢耍威风啊？」小宝嘟着嘴道，「我要有祖爷爷的本事，落在李家的雪，一朵也跑不了。」
李青忍俊不禁，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儿。
「祖爷爷，您为啥不能对全家人暴露身份啊？」小宝不解道，「这有关系吗？」
「也没什麽关系，就是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祖爷爷比较懒，仅此而已。」李青打趣道，「怎麽，是不是想祖爷爷，当着全家人的面来这麽一手，然后惊呆所有人？」
小家伙吃惊地张大嘴，「您怎麽知道？」
李青哈哈一笑：「猜的。」
「可不可以呀~~~」小家伙又撒娇。
「这个没商量。」李青板着脸道，「不可恃宠而骄。」
「好叭。」李小宝无奈，想了想道，「既然不能公开，那就不打雪仗了，不然家里人瞧见，嘴上会骂小宝，心里则会怪祖爷爷没分寸。」
李青讶然，继而欣然，赞道：「新脑子就是好用。」
这是什麽夸人的方式？小家伙纳闷儿。
「你就堆雪人吧，祖爷爷堆雪人的技术可好了。」难得小家伙开心，李青也不想扫兴。
果然，小家伙失落立时消弭，再次兴致勃勃，「祖爷爷你会堆什麽啊？」
「堆雪人堆雪人，当然是堆人啊。」
「那我铲雪。」
小家伙儿闲不住，活力满满。
别看人不大，干起活来却是效率奇高，这麽个小人，只用了一刻钟，便铲起了一堆足够堆一个大雪人的白雪。
李青也玩性大发，撸起袖子开始下手……
期间，小宝二爷，三叔，四堂兄……陆续来看望大家长，顺便说了些让李青好生诊治，只要能治好，李家报酬丰厚云云。
雪人的进度一拖再拖，足足用了大半时辰，才彻底完成。
李青拍拍手，道：「怎麽样？」
「好真啊，」小宝惊叹连连，小脸写满了不可思议，「终于理解了什麽叫栩栩如生，太生动了。」
小家伙儿围着胖胖的雪人转个不停……
惊叹之馀，也给提了意见。
「哪哪都好，就是太胖了，我肚子可没这麽鼓囊，体型不像我，长得也不像……」
李青赏他一个脑瓜崩儿，好笑道：「这就不是你！」
「啊？」
小家伙儿顿时不开心了，「祖爷爷你咋不堆我啊？」
李青笑着说：「下一个就堆你。」
「那这个是谁啊？」
「这个……」李青停顿了下，思考着要不要告诉他。
却在此时，一道熟悉却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呦，这小人儿可真喜庆，啧啧啧，这大胖小子，瞧着就让人迷糊。」
「朱爷爷好。」
「嗯，小宝好啊。」朱厚照走上前，「这谁呀？」
「你祖宗！」李青黑着脸说。
「咋还骂人呢？」朱厚照气郁道，「我招你惹你了？大清早火气这麽大，吃错药……哎哎，咱能不能别这麽粗鲁好不好，都是亲家，有话好说。」
说着，一把抱起小家伙做挡箭牌。
李青恶狠狠道：「就是你祖宗！」
「过分了啊，你玩谐音梗我也就忍了，哪有你这麽埋汰人的？」朱厚照捏了捏小家伙，「小宝，你评评理，他是不是很过分？」
小宝有心帮亲不帮理，可接受的教育又让他难以启齿，只好折中道：
「也就一点点吧。」
「你个小白眼狼，朱爷爷白疼你了。」朱厚照拧了把他小屁股，才将他放下，「去去去，去后院跟你老表玩去。」
「我才不去，我去陪太爷爷。」小宝扮了个鬼脸儿，颠颠儿去了。
「嘿？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哈。」朱厚照好笑摇头，随即瞧见李青还要揍人，无语道，「不是吧，你骂我祖宗我都还没恼，你恼个什麽劲儿？」
「谁骂你了？」李青冷哼道，「这就是你祖宗，你祖宗小时候。」
「祖宗小时候？」
朱厚照愕然，「这是……仁宗？」
李青沉着脸，「知道还不行礼？」
「仁宗小时候长这样啊？」朱厚照鞠了一躬，而后一脸惊奇地上前仔细打量，一边说，「这就奇怪了，仁宗小时候生这麽喜庆……咳咳，这麽可爱，太宗当十分喜爱才是啊。」
李青呵呵道：「他眼瞎呗。」
「……你瞅你，咋动不动就人身攻击呢。」朱厚照无奈道，「都是祖宗，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这不是难为我嘛。」
「是又怎的？」
朱厚照：-_-||「你要想骂，就骂汉王，随便骂都成。」
「骂汉王？汉王有什麽错，汉王也被他害的不轻。」李青冷笑道，「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
朱厚照气不过，「太宗雄才伟略，英明一世，你说这话昧不昧良心啊？」
「我没说他不雄才大略，更没说他皇帝做的不好。」李青淡淡道，「可做为一个父亲，他太不称职了，我这麽说，一点都没冤枉他。」
朱厚照歪头打量了下李青，狐疑道：「你是不是也被太宗提剑砍过啊？」
「你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