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合照应该保存了很久,没有塑封,四角明显泛黄。上面的人脸模糊不清,站在边缘的人甚至因为照片材料的泛黄老旧而完全失去了颜色,只剩下一小截衣服。
傅敏和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保存,又在办公桌内翻找起来。片刻后,他从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本被撕去封皮的记录本。
记录本的内页残留着黄色的水渍痕迹,上面的文字已经看不清楚,墨迹被水晕开,变成黑灰色的墨晕。纸张褶皱而脆弱,呈波浪形,翻动的时候发出哗啦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刺耳。
京墨放下相册凑过来,傅敏和粗略翻了两页,发现这是一本花名册,每一页的页首都贴着一张黑白色的一寸证件照。
这几页被人撕掉了。京墨指着残留在书梗处毛躁的纸张边缘示意他看,傅敏和又往后翻了几页,发现花名册的线装有部分开散,大半内页都被人粗暴地扯掉了。
有几张没撕干净,剩下一小半孤零零地立在两张纸中间,上面用黑色的墨水笔潦草地写着已去世三个大字。
被撕掉的都是已经去世的人?
京墨不置可否,抓着他的手往后翻,突然指着一张照片道:这个人我们见过。
照片的主人是一位中年女性,面对镜头时似乎有些拘谨,眼神略有瑟缩,羞涩地笑着。
这张照片的画质很差,并不能清晰地拍出五官细节,有些地方的墨迹甚至因为保存不当而向外晕开,模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一条浅浅的灰线从她的左眼眼角向下,一直延伸到嘴边。
傅敏和没认出来,向京墨投以一个询问的眼神。
食堂。她是那个在食堂给我们打饭的大姐。
傅敏和顿时想起她左眼眼角的那条疤。
这是孤儿院工作人员的花名册?他问。
有可能。京墨点头,把这些也拍下来。
花名册中残留的纸页仅剩十二张,其中大多数记录的信息都因为保存不当而变得模糊不清,无法辨认出字迹的准确含义。傅敏和一张一张地拍,临了了还没忘记把那已去世三个大字拍下来。
拍完最后一张照片,手机自动熄屏,彻底没电了。
京墨见状,把相册和花名册放在一边,靠在办公桌边上,握住傅敏和的手腕。
青年原本因失去照明工具而慌乱的情绪瞬间被安抚,京墨往他身边挪了挪,轻声道:休息一下吧。
他把头靠在傅敏和肩上,呼吸很快变得平稳绵长起来。
黑暗中一切声音都被无限地放大,京墨平稳的呼吸伴随着夏夜花园中窸窣的昆虫叫声,一起一伏混成一首轻柔的催眠曲。
时间已经很晚了,傅敏和揽着京墨的肩膀,在夏夜的虫鸣中嗅着京墨发间的香气陷入沉眠。
他又做了一个梦。
红龙巨大的身体在山体中穿梭,绵延的山脉一座接一座倒塌,被绞断的植物根茎混在红色的泥土块中从天而落,如同燃烧着火焰的巨石,在地面上轰隆砸出大坑。
天际蔓延着云霞的火色,青年手提长刀,身后映着半沉入山的夕阳,狂风将一袭玄袍吹得猎猎作响。
红黑色的龙角刺穿山脉,群山随着龙息而晃动,大地都在震颤,龙首从泥岩中缓缓探出,睁开了那双妖异的血色竖瞳。
你杀不了我,神子
再醒来时窗外已经隐隐现出天光,夏天天亮得早,不过四点多已经能看见山边的亮光,两人将相册和花名册放好,蹑手蹑脚地下楼。
园丁的小房子隐在乳白色的晨雾深处,藏在花园一角,仿佛暗中窥探伺机出击的猛兽。傅敏和不由加快了脚步,匆匆忙忙返回住处。
院内一片狼藉,天边映出霞光后夜叉自动退去,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小院、被嚼得稀烂的骨肉残渣,以及干涸了的绿色黏液和黑色血迹。
草坪中间有一大块焦土,略微向下凹陷,形成一个半大的土坑,被烧黑的草和泥土围在土坑的边缘,坑底躺着一具已经焦黑的尸体。不少房间的门都开着,但里面的落魂者已经不见踪迹。
这是第三个了吧?方雨惊的声音隔着老远从走廊尽头传出来,隔着虚掩的木门听起来闷闷的。
那个房间的门口满是飞溅的血迹,喷涌而出的鲜血一路流进屋内,方雨惊带着几个人围成一圈,窗户底下的沙发上躺着脸色煞白的叶宛童。
她紧闭着眼睛,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漆黑的眉毛紧皱着,似乎做了什么可怕的梦。
听见动静,屋内的人明显紧张起来,往后躲的往后躲,抄家伙的抄家伙,凳子腿晾衣杆什么都有,傅敏和还看见个拿莲蓬头的。
别动手!是我!他立马护着京墨往后缩,边退还边朝那位拿着莲蓬头的大哥喊:别砸别砸!那玩意儿可不兴砸!
方雨惊颇为憔悴,明明只熬了一晚上,却看着像是八宿没睡,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好半天才把那俩认出来,隔着那大哥朝他们招手:来,小和,来。
傅敏和跟京墨这才重新靠过去。
路过叶宛童边上的时候京墨多看了两眼,方雨惊注意到,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昨晚那雷闹的,一张雷符差点要她半条命,还没缓过来。
京墨点头,从沙发上抽了条毯子给她盖。
昨天晚上我们走后出什么事了?
昨天晚上他们走后,叶宛童一道雷符把那小怪物和一帮子刚从土里刨出来的新鲜夜叉直接送上了天。
雷落后叶宛童没了动静,但夜叉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地底爬出来,与此同时,他们每个人的房间里或多或少都开始出现异动。
那个被方雨惊扔出来的小怪物就是从洗手间里爬出来的,他半夜被一阵拍皮球的砰砰声吵醒,打着手电循声去厕所,一眼就看见只站在马桶边上拍皮球的小鬼。
小鬼冲他嘿嘿笑,说这世界多奇妙。
叶宛童的房间里不知道进了什么,但听那笑声和叶宛童的语气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那个被吓得不顾院长警告跑出来到处敲门喊救命的女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幸他们这批落魂者大多都是老手,深知绝对不能违背npc意愿这个道理,所以哪怕被男鬼女鬼小孩鬼追得满屋子乱窜,也不敢轻易开门出去。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比如可怜的小徒弟,不知道是不是被师父哄着开了门,直接被一口咬掉了半截脖子。
那具惨烈的尸体被大伙儿粗略处理了一下,说是处理,其实就是找了张干净床单给人盖脸上,走得体面点儿。
傅敏和盯着尸体脸上沾着血的白床单,古怪地看了京墨一眼。
京墨显然也有和他一样的疑惑任务为期七天,下周一结束,昨天不过是第二个晚上,为什么所有人都遭到了攻击?
井是不兴搞连坐那套的,他们不可能同时违规,而昨晚发生的一切显然违背了井的规则。
你
傅敏和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后背仿佛被一根坚硬的冰刃捅穿,冰霜从后心开始蔓延,连四肢都要被冻住。
沙发上的叶宛童也开始发出低哑难受的呓语,就连京墨和方雨惊都冷不丁的一个哆嗦。
又来了,那道总在背后出现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