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毒一夜后,孙策初醒时还未觉奇怪,走了一天后才心生不对:这情毒再怎说也是毒,他初中时浑身毒发,说不伤至筋骨是假的。可他一觉醒来,竟是万般清凉,一点瘀毒也不剩。他行步时又见公瑾步子虚浮,不仅是没睡好,神思也像被人抽了几分似的,马上便猜出其中关要。可惜二人昨夜经历尴尬,一日话少,只停车落脚时依稀谈了几分春光。
夜里周瑜一贯与他同房,只是经过了那事,同床总是不行的了,周瑜依着孙策的性子让孙策打了地铺睡,孙策人装落地,却忽翻身上了床,俯着身问他:“公瑾,你昨日夜里,可是动了双修之法与我调息了?”
周家家学渊厚,孙策年少时经舒城与周瑜同学,知道周家有传双修之法。周家是名门正派,他们的双修法门并非奇技淫巧,而是谓大道,曰天地,号阴阳,不仅是与人在性事中双修同运,更可沟通人与天地的气息性灵。因此周家弟子皆自幼习双修之道,明阴阳之法。当然,通晓了大道双修,一夜的双修自是不难。
周瑜累得早睁不开眼,他昨夜本已睡得极少,今又奔波一日,累得昏沉。好容易阖上眼,又被孙策关切的连连追着质问,只迷糊道:“是。我耽心你筋骨受损,车队又遇袭怎办,便用真气帮你通了筋脉。”孙策扒在床边呆呆看他,就像大符趴在窗外呆呆看习飞习得乱七八糟的小瑾。他还边痴边拱着脑袋,生怕别人不认他是只老虎,低低道:“公瑾,是我对你不住。”周瑜吐息已均,半睡中说:“你我之间,何必谈此。”孙策看着周瑜吐纳间沉沉睡去,心下数不清是慰贴还是酸楚,讷讷间看公瑾梦中忽闪的眼睫,心想:“公瑾如此待我,难道真只将我当作义兄?”脑海中昨夜的纷艳场景逐一浮现,孙策双颊一红,又想:“可他说不喜欢男子,是真是假?我们往日可是惯没有谎话的。况且男子之间行这种事,我们一夜已够荒唐,再和他私通,我又怎敢妄想?”
于是二人虽行过那般荒唐事,却只以临危救命为由,再此不提,往后一切如常,皆以兄弟礼之。
自那日劫灵车后,薛礼闭关不出三日。笮融心胸本不大,气急易躁,若非跟着刘繇学了几卷内功经法,武学上无此成就。因此暴弥陀平生不服人,最服的就是一个刘正礼。后来刘繇又认识了薛礼,也教他正门心法,薛礼更十分感激。刘繇是前任武林盟主刘家的旁支,一生没收过徒,笮融和薛礼算是他两个大徒儿,虽未行师徒之礼,二人心中也一直敬他三分。
然笮融与薛礼却算不上好同门。刘繇在时,两人尚还相让,刘繇不在,卒自相轻。薛礼闭门,刘繇也向洛阳去禀复本家相关孙坚灵车队的事宜,暴弥陀无人管束,自愈骄狂,强抢民女,为祸一方,待薛礼三日出关之后,听到的参骂笮融的怨气已经攒了一箩筐。本着“师父不在,整肃师门”的原则,薛礼一打挺就追到了笮融所在的秣陵亭去。仆一去望,笮融还真在强抢民女,女自羞娇颜,泣涕呈双乳。薛礼哪知青天白日之下他竟敢行此荒淫之事,连现身把人给救下。无辜的姑娘慌慌跑了,笮融即掏出了他那三尺三的佛印杖,怒叫道:“好哇,他奶奶雄的,我还没找你,你倒自己跑过来讨嫌了!”
薛礼听罢,冷笑道:“你又有什么事来找我?你每日烧杀淫掠得还不够甚吗?”笮融道:“你他娘的向刘繇说老子坏话,有这事没有?”薛礼道:“你每天行的什么事,还需要我在后头添坏话不成?”他话未落,笮融的杖就已到了,他拿龙鞭一缠,二人即较上力,杖势破风,鞭挥如龙,在这风火龙腾之际,二人又各运起了道门心法,是以双方都屏气凝神,静待所观。笮融本比薛礼年长,脾气虽爆,练功却勤,是以往日切磋较量,往往压薛礼一头。谁知薛礼此次闭关,竟是得了刘繇的真传,正了静息内功。劲道的内家功夫夹在鞭风里,化曲为直,正是克制笮融那佛印杖的好法子!笮融当即不敢轻战,缩身盘旋,浑身紧绷,退开几步摆一个“横棒起手”式,拉开距离,思解破敌之道。然而薛礼功力大进,二人几番周旋,笮融竟讨不着一点好处,战至中程,笮融又一记“佛印金光”硬接了薛礼的“广仁直上”,竟被那鞭缠住武器,整身甩开,直直退开大后仗,心想:“这姓薛的武功不是大大不如我的么?怎地今日这生利害?”
他二人又缠斗几合,薛礼处处上风。这是自出关后薛礼第一次会战,且战且勇,惊喜自己功力大进。而笮融心底却愈发不对头。他边战边退,半身超出亭外,薛礼鞭至,又一记“嘉泽卷海”,笮融翻身闪躲,整个人卷至亭上,好容易才站定。薛礼暂未追上来,笮融心下却想:“短短三日,这厮武功竟精进至此!”前日里他费尽心思想去搜的棺材被薛礼捷足先登,心中本已不爽,不料今日又打薛礼不过,脸上难堪,心里不住又想:“这厮定是去练了什么奇门功法!管不住那日他搜棺材,《太阴真经》早被他给偷了去,我和刘正礼均蒙在鼓里呢!”思及此,他便不管顾最后的同门之谊,竟掏出九镜塔使来。薛礼仆一上亭,便见笮融一个佯攻,棒出左侧,他一闪,右臂便中了一根银针。
“咚——”水桶敲到井里,汲水的御奴一圈圈转着轴柄。车队歇在了路旁,马群卸了车索在河边饮水,旁边一个灰头土脸的马夫正盯着梢。
“公瑾,到曲阿了。”孙策安置了棺柩,走到马夫身边轻声说。周瑜抚着马后的鬓毛,道:“你本家那边可都安排好了?”孙策点头,道:“墓地已经划好了,先把……先把家父运回本宅吧。”
孙家在曲阿有个本家,孙策少时应周家邀携母去了舒城,后来孙坚在虎牢关约战吕布,大胜,武林震悚,江东虎的名号一打响,孙坚又带着黄盖、程普几个徒弟去洛阳建了江虎门的大宅。算下来现在还留在曲阿老家的,无非孙氏一二族人,没了孙坚的名头相护,宅上也一派凄清。
他们一路归了孙家本宅,定魂安葬。孙家是新秀门派,发迹孤微,孙坚一死,整个派头都落了不少,是孙策几个后生当了家财才从了厚葬的时风。当夜里,孙策跪伏哭尸。他已为父丧流过一天一夜的泪,今日的恸哭却依不减。周瑜知他心哀,垂涕在侧,扶礼在旁,哭尸后搀扶孙策离去。
他本有自己的客房,大概车行几日同住在孙策房里住习惯了,回房后才意识到这是孙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小茶几、半身柜、双耳杯、老虎娃娃……里面的铺陈与他亲昵又疏远,大概怕自己窥探了私密,把孙策扶上床后周瑜起身急走,又被孙策给拉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公瑾。”往日神采奕奕的孙伯符,竟在双眼的泪痕下被灯火映出形销骨立的样子。他眉骨颇深,本一双剑眉星目,如今瞧来却摧煞了周瑜的心肝。他走不动了,坐在床旁,静静瞧着没了爪牙的江东幼虎。孙策又唤了一声:“公瑾。”
他早早地止了哭,只是泪痕在,被他眼窝映成了深深的钩子,狠狠盯着周瑜那张肃静的脸。他道:“我们孙家是小人物。我爹拼了命地跟武林世家打擂台,终于拼得了一亩三分地,就连这也要被那帮伪君子脏掉。”他上身躺倒在塌上,不知气恼还是释然,继续道:“我这样说你不会笑我吧?我现在蹭蹬穷途,但终有一日……”他捏紧了手中拳,少年蓬勃的野心却如流沙,再如何攥紧也一滴滴落下来,以致他道不出最后的独白:“终有一日……”
周瑜沉默不语,却陪他一并躺下,如二人总角时夜游遥望星津。他瞥了一眼孙策,这江东猘儿,竟何时偷偷磨起了初生的凶爪。他直看向天,道:“你记得十六岁时,杨家小公子和我比武赢了,那些人背后说我什么吗?”孙策一怔,道:“记得。”
他们十六岁时,参加少年武擂,在周家主场,双双崭露头角。那时弘农门杨氏也来了个后生,天赋卓绝,拔得头筹,叫作杨修。杨修屡战屡胜,只对上周瑜时吃了跟头,险险赢了他。下擂台后二人惺惺相惜,杨修底下却有不长眼的狗腿子编排他:“那周家算是个甚么东西?‘江淮孤生’,靠着勾结袁家双修上位的世家,也算出了个小高手?”杨修德弘刚正,训斥了那狗腿子一番,彼时正在巨石后捞鱼的小策小瑜二人也听了个真切。后来孙策追着那个狗腿子打了一周,周瑜把自己关在房内,闭关了整整一周。
孙策道:“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周瑜反而问:“记那么清干什么?”孙策道:“你从小到大就生那么一回气,还是跟自己生气,我当然要记得。”周瑜听后,微笑道:“其实我都已记不清了。”他又吐一口气,缓缓说:“所以你知道,我们周家立足靠的是我高祖父,他自号‘江淮孤生’,发迹孤微,与令尊一般境地。先辈曝霜斩棘,以有蒙荫,到底还逃不过后人口舌。令尊枉死,又怎能盼这些江湖人士不落井下石?”
孙策环起脑袋。他二人这样躺着,永远是他们最舒服的意态。他说:“正是,一人执剑,永远堵不住这悠悠众口。”周瑜道:“就算堵住了口,也管不住肚皮子底下隔着的心。”孙策道:“那当如何?”周瑜道:“还当如何?”他们对视一眼,竟又统统笑出声来。
周瑜说:“我曾祖从高祖那里承过家门,后来受陈忠指点,磋磨武艺,周家才进了世家的门。陈忠对周家的事,我今天一样对你做。”孙策发着怔,他本想问问,周瑜怎生要对他这样好,后来又觉问出来也没趣了,便不做声,心想:“公瑾瞧得起我姓孙的,我便去做就是。倘有一日周家罹难,难道我不会这样帮他?”
少年们仰头,他们眼前只有一片厚重的幔帐。
薛礼低头,护住右臂,换至左手挥鞭。然而暗针淬毒,他再难动作,只得翻身侧滚,不住躲杖。笮融杖起棍落,几下把薛礼赶得沿亭角乱滚。薛礼运功舞鞭,却促了筋脉毒发,一击“灵泽在渊”,好容易卷起了笮融的攻势,却被毒制伏在地,半天抬不起头来。笮融见他毒发,跟补了三杖,刺破了股间尾骨,薛礼大叫一声,鞭柄滚落亭下。
笮融见自己总算得胜,当即大笑,道:“薛老弟,你武艺不精,就别出来笑话人了。”薛礼口吐鲜血,怒道:“暗算是甚么道理!你我也算半个同门,快把解药拿来!”薛礼虽急,但尚有分寸,他和笮融今日不对付,先前却也有同门习武的情谊在,自以为笮融不会对他下死手。笮融却站在旁边,不急不缓地蹭了两下靴子,道:“你功力忽这么高,是不是偷练了《太阴真经》?”薛礼一怔,旋即道:“我哪里来的真经?笮融,你别血口喷人!”笮融蹲下身子,九镜塔顶却突出一根尖刺,抵在薛礼喉口。笮融道:“没有真经,你功力如何大进?快告诉我真经在哪儿,不然我就让你命丧于此,谁也知不道真经的下落!”他虽这样说,心里却另有一番算盘,想道:“我今日已踩断了他的腿骨,再放他回去跟刘繇说我坏话,定是不成的。今天如何也要把他除之后快,至于真经,全天下只有我知道是在他手上,我一个个搜去岂不得了?”至此,薛礼又是不答。薛礼想起他和笮融磋磨武艺的年月,对树绕行,清泉打坐,愈是笃定笮融不会杀他,怒道:“我可没有真经,你要找管死人找去!”他说的死人,自然指的是孙坚和已被灭掉的董卓,然而笮融却以为薛礼在激怒他,一气之下竟手起刃落,将薛礼的人头滚落在地。
笮融此时忽想:“我竟真这么想要真经吗?”温热的血已沾上他指缝,他收起九镜塔,慌忙而去。
周瑜与孙策畅谈,又对饮了几杯薄酒。夜深,周瑜告辞请走,孙策把他送到庭中,终留客道:“公瑾,我们再睡一夜可好?就像以往那样同塌而眠。”他好似终怕周瑜误会,又终怀念总角时那几分真纯的情谊。月熠中天,萤光四起,自那夜迷乱后,他们再没有共赏过这样好的夜景了。周瑜道:“我唤你一声义兄,你唤我一声义弟,既行兄弟之礼,便当做兄弟之事,如今再过两年你我也要及冠了,怎可再如往日那般胡来?”孙策道:“兄弟之间亲近,不是顶顶好的事吗?我只是追望从前,希望我们再无罅隙。我知道你惦念那晚的事,但你我之间皆坦荡,只要咱们问心无愧,同塌枕席,又有甚么大不了的?”
周瑜看着他,张了口,半天却没落下话来。倒是风吹梧桐,落下了不少青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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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周瑜与孙策的联系颇多,却总不是能天天黏到一块去的年纪了。周瑜回了周家,继承了周家的澄渊心法,四处云游,苦练武艺。他是名门之后,不必像孙策那样为了名气往返各擂台拼命,只偶尔碰上了随孙策一往,聊解相思之情。
名动武林的《太阴真经》,自董卓死后却再未现世。有人说是孙策藏在了孙父的棺材里,被薛礼偷了去,薛礼被笮融所害,笮融又被刘繇所杀,真经自是在刘繇手里,他前几年正是佯输了孙策,以便现在偷偷归隐练功。有人说孙家偷运真经成了功,真经就在孙策手上,否则草根宗派出来的弱冠少年怎么能打遍天下英杰。也有人说真经不在孙家,早藏在了哪个高门世家里,普通人哪能得见。更有人说从未有人拿到过真经,真经至今还应埋在洛阳的哪块无名砖下,以待岁月洗砾。
周瑜从不知道甚么真经,况且周家家传如此渊博,他也无需再去练旁的。倒是孙策对这些武林轶事颇有意趣,时常打听江湖上流传的小道消息。孙策回了江虎门本宗,自是鲜少再回舒城了,周瑜也不知他心上的女子究竟是舒县几许人,况且他们总角时全黏在一块,他也从未见过孙策身边有旁的女子。但是黏得再紧,总有分时,周瑜惶恐间只能相信舒县里有这样一名女子,他义兄一见倾心,所以六年前才会情毒难解,犯下戒来。
挤走了刘繇,江东最盛的门派一是孙策的江虎门,二就是许贡的潮生宗。刘繇一归隐,他就靠着长久的积淀抢了瀚海门大半的徒生。后来潮生宗的大弟子严白虎和孙策结仇,一日互看不惯的比武中孙策伤了严白虎,许贡正乘此机,便邀约孙策与他三日后一决钱塘江风波台。按说孙策年少,是与严白虎同辈,但又位居掌门,与许贡交战也说得通,况且他这些年来惯是以下犯上,武林中的行辈自是不拘。
钱塘江大河淌水,浩浩汤汤,日日夜夜无穷无尽的从望江楼西边流过,百川入海。这吴郡的望江楼是当地最富盛名的酒楼,汉风尚武,楼下便是江湖人常比武的擂台,风波台。周瑜近日里正因宗派事务来访吴郡,听闻江虎门和潮生宗比武的事,便先约过孙策上望江楼一览名胜。孙策来时,他正独倚栏杆把酒,酒桌上摆了小半桌上等的下酒菜,周瑜桌前的小碟却空着,筷子干干净净的摆在一边,见他来了,笑道:“孙掌门也算得空,可教我好等。”
孙策忙迎上去,嗬退了几个跟从的门徒,坐一旁说:“我可是一听说公瑾要来便着急忙慌着抢来了,怎敢教贤弟苦等?”周瑜不听他,只指一画杯中酒,道:“罚酒三杯!”孙策见他双颊微红,心说:“公瑾不是娇蛮闹事的性子啊,这么一来,莫不是醉了?”便问道:“公瑾可是喝得多了?”周瑜摇头,道:“自你来前,只饮了三杯。”孙策心里一乐:“他这是与我共起点拼酒呢!”便依他连饮了三杯,后才解释道:“路上确实耽搁了一会儿,遇上一个老道,穿戴倒是齐整,只扒着我问‘刘繇在哪里’‘薛礼在哪里’。”周瑜一听,来了性子,问:“那你怎答?他又问这作甚?”孙策说:“我答我也不知道,只听说薛礼是死了。我也问他问这作甚,他说薛礼是他徒弟,十年前向他学了九龙神鞭中的三条龙,他便云游走了,如今他又回吴郡,想找徒儿叙一叙旧,却四处听说薛礼死了,他不相信,偏要来向我探一探真假。”周瑜道:“原来竟是这三才龙鞭的师父找你上门,他为何不相信自己徒儿死了?”孙策道:“哪个习武之人,不认自己的功夫最高强?他教了薛礼武功,虽未教全,对他的武艺也是自信的,不然怎敢称他一声‘徒儿’?如今他徒弟冤死,他自是不服,自是要找当地的龙头老大问个清楚。”周瑜嗤笑一声,刺他:“许贡还没赢,就自诩当地的老大了?”孙策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那老道认的。”
说回老道,周瑜又好奇问:“那你有问没问,这老道姓甚名谁,是谁门下,徒儿死了,又有谁能到吴郡投奔?”孙策道:“我一贯不喜欢神鬼之人,但看他敢自称薛礼的师父,自必武艺高强,也请教了他尊姓大名。他说他叫葛玄,前方云游西行,认识了一个挚友,现下徒儿死了,他便再行寻友去了。”周瑜道:“你的性子,不试一试他,就真信他是薛礼的师父?”孙策脸一热,挠了下鼻子,道:“试了。是顶顶厉害的前辈高手,我打不过。”周瑜一惊,道:“看来薛礼的师父还真不是等闲之辈。”孙策道:“那薛礼只学了鞭法,还只有三成不到。葛玄老前辈才真是,鞭杖枪拳,样样精深,皆是他自悟的功夫,是能够开帮立派的。”周瑜一笑:“看来你这一试,还真是耗时不久。”孙策道:“你也只喝了三杯酒,我输得可不算太慢。”周瑜道:“义兄还真是光荣。”孙策道:“我心里念着你,难怪要输!”二人大笑,小倌这时才端上周瑜另点的半桌酒菜来。
周瑜对吃的方面本没什么挑剔,只是家门不俗,从小吃得惯了,品味也不低。此处来吴郡最负盛名的望江楼,也只捡了几样招牌菜式来吃。孙策见那菜直上,只见是:枣圈、梨条、梅干三干果,葡萄、杏子、李子三鲜果,腌萝卜、盐水菜两咸酸。干果都是浸了蜜汁结了霜的手艺,鲜果挑的都是时令生鲜,剥了皮滚在冰盘里,白白圆圆,咸酸最不地道,周瑜只尝了一嘴就皱眉落了筷。再者是下酒菜。周瑜点的不多,鲈鱼莼羹、菊花兔丝、粉蒸酥肉、花炊鹌子,再一碟子彩椒燔炙。孙策捡肉吃,周瑜喂才肯张口吃一嘴杏园,看到燔炙上来,伸筷便动,被周瑜一筷子挡下了。周瑜见他嘴馋,笑道:“孙掌门立足吴郡这些日子,现在还没吃惯望江楼里的名肴?”孙策道:“菜是这些,人不行。身边没你,吃不得味。”周瑜心底忽砰砰直动,却知道是孙策耍的滑头,正色道:“孙掌门是忙于门中诸事,没空吃这些山珍海味了。”孙策倒品出了些机锋,问道:“公瑾莫再揶揄我。”周瑜道:“哪儿能啊,小孙掌门日理万机,刚挑了‘乌程白虎’,又去打‘阴平二毒’,一天天的生怕自己伤得不够重。”孙策辩驳:“我哪里受得伤来?前些天我打严虎那厮你是没看到,几棒子就把他给赶跑了!”周瑜道:“你什么时候还使了棒子起来?”他冷笑一声,伸手去摸孙策的右臂,孙策想躲,一翻腕儿被他给拿住了,周瑜捏着他手腕拽着把他袖口一掀,果真露了块布扎的伤处,白纱圈了好几圈,布外还露出血来。
周瑜道:“果真是身无旧恙,孙掌门天天战这个战那个的蹦跶得猴子老高,真教人放心!”孙策心想:“我前日里明明刚胜了严白虎,要说我也是吊睛白额大虫,怎到了公瑾口中就又成了猴子呢?”但他心里想,嘴上自必是不敢说的,只得巴巴笑道:“公瑾怎知我受了伤?”他受伤的消息封得死,按理来说没人知道。周瑜说:“你平常夹菜不这样夹。”孙策奇道:“那我平常是如何夹的?”周瑜一笑,用筷子挽了一口鲈鱼喂到孙策嘴里,孙策平白愣住了,只觉心里也扑腾直跳,周瑜说:“看来好像差别不大,我是从程叔那里听闻你受伤的。”
孙策心底又羞又笑,面上却只能顺着扯乎过去,说:“那公瑾真是好灵通的消息,我这是一时不慎,被那奸人暗算去了一招。”周瑜道:“今日暗算你一条胳膊,明日暗算你一条腿,等哪日脑袋也被人给暗算去了,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孙策心知这是义弟耽心他,并不气恼,只说:“那许贡小儿想要与我约战,我还有不应的道理?”周瑜却戳他:“你几岁?你说别人小儿?”孙策道:“都是光光明明的约战,许贡哪里敌得了我?”周瑜道:“他要真知敌不过你,哪里还会找你约战?”孙策道:“公瑾疑心有诈?”周瑜说:“我哪里知道。”
话难算尽,二人又下了几杯薄酒。孙策道:“我知道公瑾只是耽心我。”他没说完,周瑜便接过去了:“谁才耽心你了,我才不是耽心你。”孙策见周瑜双颊泛红,眼波微醺,心知公瑾肯定是醉了,便伸手扶着他,顺着他的话说:“好好,那既然公瑾不担心我,就趁时机赶快回去罢。”周瑜撇开他的手,道:“明日比武,我就要坐在底下最好的位置上,看看你这伤胳膊伤腿的能把人家怎么样。”孙策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知是哭是笑,便说:“到时候义兄就只能伤胳膊伤腿的被你搀着扶回去了。”周瑜听他这么一说,又不乐意,兀自道:“我才不扶你呢,要是你再输了,自己爬着回去。”孙策倒是从周瑜这话里听出一阵小周瑜吓唬大符“下次再带小瑾出去乱玩就扒了你的虎皮”的嗔怪出来,忍不住笑说:“那义兄爬着回去了,小瑾可不是丢死人了?”周瑜似是不懂地说:“小瑾?你想小瑾了?”孙策摇摇头,复又点点头,道:“我想小瑾想得紧,待此事过后,定随你回舒城一游。”周瑜点了点头,随后又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将醉未醉。他把酒凭栏,眼瞧向无休无尽的钱塘大江。江潮涨落,浪起浮萍,不知卷起了谁家兰舟。舟中人影绰绰,似是少年同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策问:“公瑾,你在看什么?”周瑜不答。
次日的比武召开在下午,风波台下人熙攘,钱塘江上风卷扬,孙策如约而来,许贡早已帅了潮生宗的一干弟子在台下等候。二人会武,旨在比试武学的高低,而不伤人索命,这是武帝尊崇儒术后就立下的江湖规矩。汉风尚武,却鲜有比武杀人的事例。故而周瑜虽知孙策负伤,仍是放心让他去了。
孙策右臂有伤,登场时仍是右手执剑,和许贡台上相峙。许贡称“阴平二毒”,只因他使的是两根针一样扁头的长钩,勾头萃毒,钩身上各铸一把弯月一样的小斧,斧头上有锯齿青纹。许贡的钩法一脉家传,钩、缕、掏、带、压、挑、架,钩走浪势,银斧翻飞。钩头狠白,钩斧诡谲,许贡两厢配合,逼得孙策连连横剑格挡。孙策右臂使不上力,偏生许贡连往右攻,孙策几番换用左手剑,均只为挡他几下猛压。他武功精许贡不少,但右臂负伤,二人只堪平手,屡次周旋。孙策多合下看出许贡钩法中“压”“挑”二字的蕴味,连用三下“虎落平阳”护住周身,接连出其不意地一个“横虎扫尾”,翻身把许贡逼退了一截。又一个“二虎夺路”,许贡为逃他两上下剑,翻身横跳,擦伤了膝盖。许贡堪堪落地站稳,孙策剑又至,他横钩去拦,另一手准备用小斧阴算孙策左臂,孙策及时发觉,躲过一招,却觉背后一阵风声。正高手过招千算万算之际,孙策不敢贸然回头,只得随意闪过,却见身后右侧射过来一只暗镖。
那暗镖上了无装饰,孙策立马意识到不好,连退连闪,直想要往台下退去。他们比武,原本约的就是先下台者败。然而现在情势危殆,孙策顾不得其他,只心想:“我现下亟下台去,观众里人头攒攒,刺客总伤我不到。”然而许贡却不遂他愿,几番阻拦,趁他闪躲不及,用钩斧划伤了他大臂。孙策这下知台下暗算他的人恐怕跟许贡要是一伙的,暗暗叫苦不迭。前有许贡两钩夹攻,后有刺客隐于人海,孙策再谨慎,总还是防难胜防。他且战且退,刚近台缘,便给许贡逼回台上去。又一枚暗器从身后飞来,他这方知台下不止有一个刺客,敌暗他明,慌张中下腹又中了许贡一钩,好不狼狈。
台下的观众早就哗然,更有不少武林中人为孙策大鸣不平。然而均无人敢上台助战,生怕自己也成了台上的活靶子,就算有人真想上台也被潮生宗的弟子拦下。第三枚暗镖刺空,又是不同的方位。孙策只道刺客实在人多势众,他闪躲不及,已然身负数伤,只能撑着强弩之末,横剑提挡。他虽伤重,因着自小勤练“啸吟拳”的腿路功夫,还能偏强几步,不至于横倒当场。
许贡并不理会台下骂声,连逼孙策几招,孙策又退回台心,无力躲闪,身后中了一镖,许贡紧跟一钩,孙策用剑柄抵住,铜剑格被精铁划出一个口子,几欲碎裂。孙策心中一片凄凉,心想:“难道竟真如公瑾所言,今日我的脑袋也要遭人暗算去了?”他见暗敌众多,心中以为必死,将死之际心下反而轻松,只痴痴地想:“若我死后,公瑾可会难过?我得死的帅气点,不能叫公瑾难过得太丢人。”思及此,他又挥剑挡了许贡两下,直到大股间又中一镖,整身站定不住,以剑抵地半跪下来。许贡钩斧又至,他无力抵抗,只得圆睁虎眼,要亲眼看着自己断头当场,到死不瞑!
说时迟那时快,从观众席中蹿出一个白色人影,孙策未来得及看清他的剑,他就已接下了许贡数招。镖上有毒,孙策此时神经毒发,几乎无力睁眼,只待那人把他卷入怀中,依稀见得他眼角一颗痣。
孙策一呆,道:“公瑾……莫要管我。”周瑜怒道:“说的什么蠹话!你要死我还拦你不成吗?!”孙策一缩脑袋,不敢答过。周瑜护着他抵挡许贡和刺客的围攻,好在刺客只有三名,方位已在前几镖时被周瑜摸清,他才能以一抵多。时间一长,江虎门的弟子终于赶来,台下混斗,台上许贡也被周瑜逼得连连败退,周瑜一猛子把他踹下钱塘江,江潮涌起,直卷风波台岸。周瑜脚尖一点潮头,整个人凌波而起,横江飞去。
孙策被周郎横抱在怀,逃跑之余,竟还有心嬉戏,问道:“公瑾是哪里学来的好功夫?”周瑜道:“之前偶遇曹三公子学来的‘凌波微步’,水上漂的功夫,他们一时追不来。”
周瑜脚间点浪,施轻功向江对岸玉皇山奔去。到了山脚,孙策便挣扎着要公瑾把他放开了去。周瑜不依,孙策道:“都跑到江对岸来了,还不成吗?”话音刚落,林间就又闪将出几个黑衣人影,孙策皱起眉:“怎么总穷追不舍?”周瑜道:“他们来就是奔着杀你。许贡自毁声名,此举必成,恐不会善罢甘休。”孙策道:“均是无冤无仇的,为何偏要杀我。”周瑜道:“那你们无冤无仇的,又为何偏要比武?”孙策笑了:“生意做大了,自是有人来砸场子。”周瑜说:“那你还笑?”孙策不答了,只虚虚握住了周瑜的手,道:“有你来救,我死不掉。”周瑜闭目,声音有一丝颤抖:“你不要真以为自己是怎么也死不掉的。”孙策道:“你不会让我死的。”周瑜说:“我不会的。”
周瑜抱着孙策,踏风上山。他脚程比后路的追兵快一程,但也只堪堪甩开一截,故周瑜尽往山里绕路,旨在把追兵甩开。几番绕罢,倒真甩掉了一人,剩下两人穷追。周瑜急奔,身上汗滴落孙策脸上,孙策心疼得不行。身中毒入经脉,孙策再运功抵挡也只能延缓毒发。他看着公瑾焦急眉眼,怀中剑已磨损,剑格凭空劈裂一段,心中也一片凄凉。他心想:“剑似平生,如今我的剑格已经碎了,我又当如何?”便道:“公瑾,我中毒了,你就算救我出去也不成啦!不如你就将我放下……”周瑜仿佛知道了他的心事般的,说:“不行!我八岁那年送你玉剑铋、玉剑璏,十八岁送你玉剑首、玉剑佩,等你活过今天,我再送玉剑格给你。你要好好活到二十八岁、三十八岁……”他声音里带上了泪,惹得孙策不敢说了,垂落脸颊的不止汗珠,还有不少冰凉剔透的东西。孙策道:“公瑾……”
他想劝他人生如梦,修短随化。他想劝他生死有命,尤其是他们习武之人。他想告慰有他相救他已知足,尽努力便是极好。他想告诉他心底未尽的话,与他一诉衷肠……可惜他什么也来不及说,口中便吐了一口黑血。周瑜闭眸不忍再看,身后追兵猛截,又刺出几枚镖来,被周瑜一一躲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又奔袭了几里,行至一处,周瑜忽腾起攀上了一棵大松。这棵大松粗干十围,垂盖参天,就连副枝也有人宽,历史近有千年。周瑜踏着熟路近乎垂直攀上松顶,却见松顶上是一片峭崖,崖上垂下不少异色长藤,树藤有人小臂粗,结实非常。周瑜攥住一根青藤,径直攀上悬崖。初上崖顶,头上就打下一束日光来,极柔极美的照亮了整片峡谷:眼见的是杏、蔷、金凤花、天竺葵,植蔓中生出一条小道,旁边开的是桃树和海棠树,从小径走去,落英漫野,有似神迹。
走过了小径,又绕山而行。周瑜沿着山路把孙策抱入了一处洞口。洞中列满山岩,坎坷嶙峋,上有青枝蔓,开着小叶。洞口左侧一片山石被磨平了,化作一方石床,强是有了个安置的地方。周瑜把孙策平放在石床上,强忍心中哀恸,抓过孙策的腕子号脉,说:“你身上中了两种毒,一种是许贡钩上的毒,会毒毙你的神经,引你发疯、发狂。另一种是镖上的毒,此刻正侵扰你的脏腑,要索你的命。”孙策道:“那……我可还有救吗?”他唇已铁青,自是再没了刚刚说“公瑾总能救我”的神气样。周瑜的面容却也发青,难看得像是自己也中了毒。他咬紧牙关,眼圈泛红:“有,当然有救。”
孙策直看着他,周瑜低垂着眼,忽道:“义兄可还记得那晚?”孙策一怔,道:“哪一晚?”周瑜道:“六年前,义兄身中情毒,只因挂念心上人,不肯找旁人,便与我解毒。”那一夜孙策铭记终生,自不敢忘却了,只能点头,却不解周瑜为何提起。周瑜说:“若要解毒,恐怕只得恳请义兄忘却那舒县的心上姑娘,再与我双修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