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易扬。郑辰谨走到他身边拉住他。
周晓记得这个声音,他问:是辰谨吗?
被郑辰谨抓住,许易扬的身体短暂地僵了一下,然后大方地向同事们介绍:这是我弟弟。
同事们都惊讶地说怎么从没听你提过你还有个弟弟,又跟郑辰谨说了几句客套话。
郑辰谨跟周晓问了声好,又得体地对大家说:我哥承蒙大家关照了。
一位同事说:你说你哥,这琴盒看着也太旧了,之前团里说出钱给他换他也不干。
周晓附和:易扬真的很节省,这个琴盒应该就是你大学时候用的那个吧?
另一位同事惊呼:大学!这可是有些年头了啊!易扬,赶紧换了,每次带出去破破烂烂的多不好看呀,再说你明年去英国不得给洋鬼子笑话完了么!
本来因为琴盒而内心波澜的郑辰谨听到英国时,眉头瞬间就蹙了起来。
许易扬赶紧把同事们给打发走,带着郑辰谨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车上,两人一路无言,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的郑辰谨什么也说不出,脑子里全是英国两个字。
走到家门口,当许易扬的钥匙发出叮呤当啷的响声时,郑辰谨才幡然醒悟,他等不到进门端坐喝茶赏月了,他脱口而出:你知道我不可能喜欢别人。
说完这句话,门正好开了,许易扬没有回复他的话,只是说:进来吧。
帮郑辰谨拿了一双拖鞋,许易扬问:晚上想吃什么?
许易扬。郑辰谨严肃而郑重地叫了他的名字,你知道我不可能喜欢别人,我怎么可能花几个月的时间就把之前的十七年抹掉?我怎么可能!
许易扬到沙发旁坐下,摸着往马克杯里倒了一杯水却迟迟没有喝,马克杯依然是郑辰谨从美国带回来的那个情侣杯,他的是白色的,郑辰谨的是黑色的。
许易扬的手在杯子一圈圈地划,他说:我知道。
是的,许易扬知道。
姚昙在电视上看到了许易扬《流浪恒星》的演出,在微信上向他表达赞美,后来,他跟许易扬说起了自己表白失败那件事。
而许易扬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像是突然醍醐灌顶一般,笑得大彻大悟到让人心疼。
是,他该想到的,他们十七年的羁绊是不可能轻易被解开的。
这场误会,或许是造化弄人,或许是上天有意为之。兜兜转转,他们的缘分或许已经用尽了。
可是你不累吗?所以,许易扬这样轻声问。
郑辰谨被问住了。
我刚来京城,刚刚你也听到了,团里明年公派我到英国留学,我签了服务期,而且我也不可能辜负团里的器重而离开京城。
而你的科研团队都在穗大,全国也没有比穗大做视神经研究更权威的机构,所以也不可能离开穗城。
许易扬的眼神空洞,可是却充斥着平静而刺骨的哀伤。
郑辰谨知道许易扬说的事实。
年轻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为了爱情放弃这放弃那,那是因为年轻本来就是一种资本。但是,而立之年的人们早就没有了试错的机会,放弃的沉没成本太大,哪怕是一点的动摇都可能让多年的累积濒临破产。
更何况,他们都还没有强大到拥有放弃的资本。
郑辰谨很久都没再说出一句话。
太久等不到郑辰谨的话,许易扬的肚子都突然咕噜一声表示抗议了,许易扬尴尬地解释:中午排练,一口东西也没吃。
郑辰谨这才恍然回过神,拿起许丽给他的保温袋站起身,说:妈做好的,让我带过来。
她知道你要来?许易扬问。
她知道,而且郑辰谨顿了顿,最终还是把话咽进了肚里,没什么。我去热一下,再炒个青菜吧。
许易扬也没有深究郑辰谨那未说完的半句话,他确实疲惫了。
青菜,冰箱里有。许易扬说。
当郑辰谨走到冰箱旁正要拉开冰箱时,许易扬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站起来,嘴里的哎才喊了一半,冰箱门就被打开了。
冰箱门背后的三层饮料架上,满满的都是整整齐齐的一罐罐雪碧。
郑辰谨微张着嘴巴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一排排绿色的易拉罐。
直到冰箱因开门过久而发出滴滴的提示音,郑辰谨才缓缓转过身,看着同样愣在原地的许易扬,哑着嗓子问:你不是说累了么?
许易扬没有回答他,在原地站了好久。实在听不下去冰箱发出的滴滴声,许易扬走过去把冰箱门关掉。
冰箱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许易扬也被压在冰箱门上亲。
许易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搂住了他的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忘记了饥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张开嘴接过了他口中的雪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他拍了拍自己的腿之后就乖乖地跳到他身上用腿盘住他。
郑辰谨在京城待了四个晚上,于是他们在床上待了四个晚上。他们一点儿都不累,因为他们很清楚,这四天过后,他们就该真正的累了。
最后一晚,郑辰谨泪流满面地抱着许易扬往上撞。许易扬在他斜上方,轻柔地给他擦掉眼泪。
最后一刻,郑辰谨倒在许易扬的身上嚎啕大哭。许易扬把他的头揽到自己胸前抱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让眼角那颗忍了很久的泪滑下来。
第五十九章
谢菲尔德四季分明,许易扬喜欢听秋叶被踩碎的声音,喜欢在冬天依然翠绿的草坪上晒太阳,喜欢依据同学们的谈论想象Devonshire Green的樱花是如何在春天里盛开,喜欢在盛夏的Tramline Festival上与许久未见的青春朝气say hi。
原来出国学习是那么简单、轻易且快乐的一件事,怎么会有人会因为想不通而跑到大雨里面淋了一身湿?又怎么会有人煞有介事地用就是因为我喜欢你,仅此而已来安慰那个人?
许易扬很庆幸当时他选择了这里,而不是美国。只要是跟他有关的地方,许易扬都做不到纯粹地静下心来学习。
只是,避而不及,在第二个学期,许易扬还是被带到华盛顿演出了。
许易扬以为把琴盒换了就能好受一点,谁知只是徒劳。
Hey Yiyang, cheer up!
国外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叫他的中文名Yiyang,根本不需要起什么英文名。
这个事情许易扬当年就知道。可是,Lucas还是给他的郑辰谨起了Bob这个名字无关世俗,只为风月。说白了,他就是想亲他一口,然后再等着他亲回来好多口。
许易扬给导师回了一个抱歉的微笑。他收起回忆和情绪,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对导师点了点头。导师带着他走上台,台下掌声雷动。
引子过后,许易扬架起琴,拉出了这首他几乎已经刻在骨子里的曲子。
导师邀请他一起赴美时,他就猜到了他将被指定的曲目。外国人就喜欢听中国人拉《梁祝》。
他当然不会拒绝,这是导师器重他;他当然不会拒绝,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他当然不会拒绝,谁还是二十岁时在高考庆功宴上因为这首歌有特殊的意义而拒绝演奏的小孩子呢。
只是他没有料到,这首曲子的冲击力实在太大,拉完之后,他出了一身的汗,汗多得似乎都流到了眼里,不然眼睛怎么是湿润的。
回国前夕,许易扬收到了一通来自公安的电话,电话对面告知他谢保康因病去世。他作为谢保康唯一的亲属,被请去认领尸体。
许易扬沉默了一会儿,问能不能放弃认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