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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约欺诈的卷宗一年叠起来有这麽多,”俞明熙两手掌比了个厚度,“你说哪个?”
“用了假墨水的那个,有些细节我忘记了,阿兄要是记得,再给我讲讲嘛。”
俞明熙是两榜进士,自幼读书就有天赋,不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记忆力比同辈都好许多。
他想了想,“哦,你说金安县的那个铁打铺子。”
“案情不複杂,有个铁打铺子的位置好,被想在金安县开饭馆的商人瞧上了,两家说好以三十两银子转让,签约前一日,有另一家也想买这间铺子,铁打铺子老板原地涨价,叫价翻倍了变成六十两。”
“商人舍不得那铺子,气他临时变卦,表面上答应,实际找西藩人买了一种假墨水,在契书上动手脚。这种墨水当时书写并不会现形,在夏日过上两三日才浮现。”
“契约签订,快要钱铺两讫,契书上铁打铺子的大小骤然翻了快一倍,与实际所量不符,铁打铺子老板不止没收到翻倍钱,还被反咬一口契约欺诈,要赔银钱。”
案件始末与俞知光记忆里的对上了,她想听到的关键部分始终没有,她怎麽也回忆不出来——“阿兄你当时是如何证明商人用假墨水做了手脚的?”
俞明熙两手一摊:“我当时没有证明啊。”
俞知光傻眼:“竟然没有证明?”
阿兄笑:“这假墨水难就难在,它浮现字迹后并不会消退,色泽气味也与寻常墨水无异,且双方契书上都显现同样的变化,寻常很难证明它是被添加上去的。”
“那……如何断案?”
“签订契书需要中人,我找到了中人收受贿赂,在公堂上给假口供的证据,再吓一顿,那商人就招认了。”
俞知光不说话了,蛾眉紧蹙,露出从前被女师留下很难的课业t,那种写不出来的苦恼表情。
据周春娘说,她的田契官司拖拖拉拉,已耽搁半年。中人是桃溪村村坊的老人,早在三月前就病去了。
“怎麽突然问起这个?契约买卖被坑了?”
“不是我,是我认识的旁家娘子。那阿兄可知,皇都哪里还能够买到这种假墨水?”
“这种墨水刚出现时,多了好多契约纠纷,已经禁止在明面售卖了,不用过稀奇古怪的玩意,外藩商行多。”
可那里云龙混杂,一不小心就被骗。
俞明熙有心多问几句,挡风门被推开,已有同僚陆陆续续来上值。俞知光早站起来,戴上帷帽,“就是閑来无事问问,阿兄别多想,下值了记得早些回去陪我嫂嫂。”
“用完就跑,没心没肝。”
俞明熙嘴上嫌弃,心里惦记这事情半天。
午后恰有一桩文卷需要禀去皇城南衙,他先交付了差事,再去南衙金吾卫所碰运气。
“你们薛将军今日可在卫所?”
“俞少尹来得不巧,我们头儿有任务出宫了。”
“那我改日再来问问。”
俞明熙从卫所出来,两手拢在袖子里,沿着高墙朱壁直直往外走,脑袋转得飞快。
他娘是云城富商,俞知光自小就跟在阿娘身旁学习如何打理银钱账务、商铺田庄,假墨水这样的小伎俩,即便真叫她中招了,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所以妹妹说是替旁人相问,很可能是实话。
他记得大比武前,有军眷到将军府门口闹事,当时负责巡街的是他同级的郑少尹。郑少尹与他通了气,说薛慎似乎与退役伤兵有银钱纠纷,个中内情还不得而知。
俞明熙脚步一顿,莫非是他妹夫受了蒙骗?
远处似有喧闹,他正想得出神,过了一会儿,蓦然听见一阵车轮滚滚,碾压在宫道上。
有人沉声冷喝:“俞少尹,靠墙!”
他一愣,身子登时往墙边贴,一辆太医院徽标的马车贴身驶过,快得像是要把他官袍的阔袖擦出火星子。
俞明熙一额冷汗,这宫道本是人行!
究竟是何事驾车疾行?他险些就要撞上了。
三两个眨眼的时间,马车疾沖至监门卫处。
驾车的男人利索跳下来,被阳光勾勒出高大魁梧的轮廓,男人将车内白发苍苍的範太医架着扶下来,旁边立时有两人擡来步撵,可怜範太医似乎气都没喘匀,就脚不沾地被提溜上步撵,再往宫城内里去了。
那高挑背影转过头来,远远看他,正是他妹夫薛慎。
薛慎面无表情朝他走来,俞明熙一刻钟前还想找他,此时此刻,脚步克制不住往另一个方向挪。
妹夫着实好高。
妹夫腰上别着的那把刀,瞧着有他手臂粗。
妹夫一脸严肃,莫不是在怪他刚才没听清楚提醒?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