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入府起,帮府中上下寻人问事,无一不准。有人还说,他在天桥摆摊时曾放过话,上不断天,下不断地,余者无不可断。换做旁人来说,挨骂是少不了的,可他来说,却无人敢质疑。小柳忙问:那有没有破解的法子?
云从指了指前面,只见一枝玉兰斜垂下来,落在窗前,太子元景似倚花而立,正安静地听太傅说话。云从淡淡道:你一生福气全系于太子一人,你把他伺候好,就什么都有了。
小柳小小年纪就净身入了宫门,吃了多少苦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也就是遇到太子以后才知道什么是好日子,云小先生说他享福全靠太子,这话是不错的,他连连点头:您说的是,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当日他伺候元景比以往还要殷勤,搞的元景都有点不习惯了,问他怎么回事,小柳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将云小先生供了出来。元景听完后若有所思,晚上云从奉命前来时,他也不要听故事了,犹犹豫豫地问:那个你能算出别人现在在做什么么?
云从倒是一点都不意外,笑道:殿下真把我当半仙了么?嘴上这样说,但还是从袖中拿出龟甲:那殿下想念的人是?
元景立刻矢口否认:我一点都不想他!只是好奇罢了!明亮的眼睛落在云从脸上,语气倒是带了点期待:你可以算得出么?
云从道:愿为殿下一试。将三枚铜钱装入龟甲中,请元景摇上六卦,还叮嘱道:摇卦之时,心中想着要问的那个人,见元景皱着眉头,似乎不愿去想,又嘱咐了一句:殿下,神明不可欺,不然就不灵了。
元景抿紧唇,点点头,抱着龟甲在手中,一闭上眼,楚驭的影子就冒了出来,他不情不愿地暗道:我只有一点点想你。
他每起一卦,云从便在一张纸张刻下长短不一的横线,元景一改常态,全然不好奇这些横线的意思,六卦之后,殷切地看着他:怎么样?
云从看了许久,抬起头时,笑意全无,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回殿下,此乃大凶之卦。
元景啊了一声,当即就不干了:你等等,我还没说是什么人,怎么就大凶了?我跟你说,我想的那个人很厉害的,谁都比不上他
殿下,云从叹了口气:此卦名风火离人卦,寻人不利,求财不得,劳苦无功,名利难成,婚嫁落空,疾病难愈。卦象之凶险,实乃平生少见,不管你问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
元景吓得手心发凉,忙道:那怎么办?云从遗憾地看着他,虽未开口,意思已是不言而喻了,元景有些急了,探身一步:一点法子都没有?见对面之人摇了摇头,寒意顿时从手心涌向全身,泥塑木雕般呆坐了一会儿,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整夜无眠,第二天借口身体不适,让小柳去跟太傅告假一日。小柳兴冲冲地办完事归来,床上已没了他的踪影。天色尚早,东宫尚笼罩在微蓝的晨光中,寂寂无声。膳房内倒是分外热闹,从宫中调过来的御厨们半夜便起,早早为太子备下需小火慢炖的汤补。小马倌也起来了,手里抱着一大捧草料,打着哈欠送到马厩中。里头养了无数骏马,其中最为得宠的,便是太子殿下那匹唤作玉骢的白马。太子每有闲暇,便会驾着它驰骋一番。小马倌逐一查看时,发现它不在马厩中,一问才知,原来是太子骑走了。
此时元景已出了城门,白马一路疾驰如飞,逆人流而行,将长街古道、晓日城楼都远远抛在身后。他只知道诏前军的大概位置,行了一阵,周遭越来越荒凉,远远看到有个茶摊,便下马去问路。这是二十里内唯一一座茶摊,行人歇脚,兵士尝鲜,皆来此处。此时摊前已坐满了人,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驾着拉满菜蔬的驴车到了这,高声喊道:给我来三碗桐皮面,一碗豆水儿。
摊主应了声,不多时,便用一个托盘全部端了过来。他也不过去,就坐在板车上大快朵颐起来。吃到一半,眼前多了个人影,他抬起头,看见个穿着深色布衣,面容清秀的小公子。咽下口中面条,皱眉道:你看我做什么?将那碗豆儿水端过来:哝,要渴了就拿去喝。
元景也不跟他客气,端过来喝了一口,道了声谢:大叔,你是诏前军里的人吧?
那男人名唤方老三,正是诏前军伙头营中负责采买的小卒,他将面条吃的吸溜溜作响,见元景年纪尚小,长得又干净,也没往细作探马上想,随口道:是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元景凑近了点:大叔,你能不能带我进去呀,我哥哥在里面,我想去找他。
方老三喝了口面汤,又扫了他一眼,见他生的有几分贵气,语调也客气了些:你哥哥是谁?
元景说瞎话不眨眼: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名字,他跟我吵架后就离家出走了,我听人说他化名来了诏前军,我思念他思念的紧,担心他过的不好,想进去看看他。
方老三皱眉道:那你哥哥多大了,还有他长什么样,你总知道吧?
元景朗声道:他今年十九,高高大大的,长得很好看,就是不怎么爱笑。
方老三平常只跟灶台锅碗打交道,大人物没什么机会见识,苦思冥想了片刻,元景又哀求起来:大叔,你就带我进去吧,我远远看他一眼就走啦。说着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锞子,塞进他手里。方老三收下银子,几口将面吃完,起身道:我可不是贪图你的钱啊,不过是看你小孩家家的,没个门路,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元景笑道:谢谢大叔。
方老三又道:不过现在不行,今天大人们要去打仗,军中查的严,这样,你就在这里等着,等他们回来我再想法子带你混进去。
元景忙问:打仗?打什么仗?
方老三道:打后山那群流匪呗。
前些时候,从闽地来了一伙匪徒,常干些拦路抢劫之事。报到应天府去,应天府称人手不足,转了几道,又上报到兵部。兵部不欲为这帮流寇劳师动众,左思右想一番,就将主意打到诏前军身上,到底朝廷养了他们这么久,打不过蛮夷精锐之师,收拾几个土匪总该没问题。岂料调令派下之后,诏前军里这群二世祖却勃然大怒,他们自诩将门虎子,国之栋梁,眼界比天还高,岂肯自降身段,为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匪人出力气?
金鼓未落,就有几个脾气大的率先离开队列,团练使范平是个怯懦的老好人,叹了口气,见楚驭神色平静地站在队中,试试探探地看了他一眼,得到默许后,忙将这个不讨喜的麻烦交给他所辖的第七营。
那边也非善类,楚驭大军一动,就觉察到不对劲,立刻倾巢入山,躲了起来。山高林深,水源充足,强攻只怕伤亡过大,楚驭便下令围山放火,让他们自己下来。
元景咬着手指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他们已经走了么?方老三只当他是挂念哥哥,担心这里有哥哥在,道:走了,估摸着下午就回来了。起身擦了擦汗:好了,我先回去,晚些过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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