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帐中点了一盏牛油灯,元景睡在一团暖光里,衣衫松垮,侧身而眠。寝帐里的火龙烧得极旺,是以白皙的皮肤染上一抹绯红,连嘴唇也是红艳艳的。他一臂搂在自己胸前,似乎睡梦之中,也在寻求安慰和保护。
楚驭屈膝半跪在他床边,目光专注地看着他熟睡的面容。许久,才缓缓抬起手,想要抚摸他一下,只是指尖颤的厉害,还没碰到他的脸,就又收了回去,只沿着他脸颊的轮廓,轻轻地游走了一遍。
此际夜静风眠,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丝悠扬哀婉的埙声,楚驭一惊,几乎想要立刻离去,只是转身之际,情潮难抑,鬼使神差般在元景唇上吻了一下,这个吻一触即离,比最轻的风还要温柔。元景在他眷恋的目光中沉沉睡着,全然没有回应。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只觉得心都要疼碎了。忍不住碰了碰他的脸颊,在心里无声道:再看看我好不好?只要一次,我便再不会放开你了。
元景鼻音很轻地哼了一声,随即蜷得更紧了些。楚驭苦笑一声,终是转身离去。
他这一夜睡得不甚安稳,早起才一睁眼,就听见外面铲雪的声音。他心头一动,趿拉着鞋子便往外走,帐门掀起,便有冷风裹着冰粒子扑面而来。他冻的打了好几个寒颤,可眼睛一看到外面的情景,便不舍得进去了。
大雪下了一夜,眼前雾幕茫茫,举目所见,皆是雪色。几名亲兵已从尺余厚的大雪中铲除一条小径,他嗅着晨起清冷的风,不知怎的,脑海中竟冒出当年楚驭告诉自己的北疆冬日的画面。
楚驭今日坐镇后方,一听见声音便出来了。转头之时,见他衣衫单薄的站在门口,眉心一蹙,反手折下大氅,疾步上前,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望向元景时,俨然有些不悦,一开口却是冲着一旁铲雪的亲兵而去:怎么让他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小兵正忙的满头大汗,转身时才发现将军来了,一时间唯唯诺诺不敢答话。元景正在出神,骤然觉得身上一暖,他半张脸都被裹在大氅中,好容易挣出来,一看是他,撇撇嘴,又不高兴了,转身便往里面走。
他这脾气一天大似一天,从前还会顾忌一二,相处日久,如今当着外人的面,都敢直接对楚驭发脾气。
方青苦笑道:王爷,您还是快进去吧。果然,他进去没多久,便有摔摔打打的声音传来,楚驭似乎也没奈何一叹,跟着走了进去。入内一看,里头又是一团糟。元景今日火气格外大,就见扯下自己的大氅,狠狠往地上一掼: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
楚驭昨夜几乎就没睡着,其时他已连着数日没能好好休息,疲倦难当,见元景急怒之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扯脱半边,露出雪白的脖颈和肩膀,浑身血气哗的一热,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身唤人进来添火加炭。
他来的次木林森数多,那小兵对此间情景心知肚明,低着头办完了事,又默默退了出去。元景一时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重重地往凳子上一坐,负气不言了。楚驭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替他将衣服拢好:我来便是要送你离开的。
元景眨了一下眼,复望向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驭将怀中之物交到他手中:你自己看。元景打开一看,竟是一封任命状并一枚兵符,上面写着:要他前往扶桑关,阻断魏军退兵之路。元景一看之下,满腹茫然,将两样物件丢到桌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驭道:先前借引路使时曾与乌什图说过,若战事中有要你相助之处,可不必再讨文书,便宜行事即可。
元景冷冷道:我无兵无权,也没担过这种大任,只怕帮不到王爷,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楚驭见他有起身之意,情急之下,握住他的手,阻道:我已备了五千兵马,随你一同前去。扶桑关易守难攻,你只消与关内守军合兵一处,坐镇城关即可,不必你厮杀搏命,日后论功行赏,自有一番好处。
元景目光一寒,望向他时,已带了些切齿之意:论功行赏?谁来封赏我?你么?到时我是不是还要下跪谢恩?
楚驭颈下青筋轻轻一跳,片刻后才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元景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恢复到初见之时漠然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意思,我从来就猜不透,只是如今我已是渠犁人,吾王不愿我与你们有太多牵连,你们大燕的事,还是你们自己解决吧,恕不奉陪。欲起身之际,楚驭握着他的手猛然收紧,魁壮的身躯也倾覆下来:可你是大燕的皇帝!
元景抑制不住般狂笑了几声,重复道:大燕皇帝?他提起裤脚,露出那副绑了他数月之久,时至今日还束着他,使得别人看他如看奴隶一般的脚环:哪朝哪代有我这样的皇帝?
楚驭胸口一阵刺痛,蹲跪在元景脚边,为他将衣服放下。元景眼角发红,兀自咬紧嘴唇,重重地推了他一把,朝外面走去。楚驭在他身后缓缓道:扶桑关是先帝当年做皇子时,为大燕夺下的第一座城池。元景步伐一顿,止步回头。楚驭将任命状放在桌前:你从前说过,想去看看先帝年轻时走过的地方。去与不去,你自己决定便是,你若不肯,我这就派人送你回渠犁。
路过他身边时,元景偏过脸,不肯看他。楚驭捡起大氅披到他身上:不管你信不信,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第142章 蛊毒
次日一早, 五千玄甲勇士聚于校场,大纛随风猎猎舞动。元景一身使臣服已换做银鳞铠甲, 点将台两侧燃起巨大的火炬,红光之下, 他脸上的修罗面具愈显威武狰狞。千羽军列阵于前方, 当先一人臂上擎着一只威武的雄鹰, 屈膝一跪, 率众道:誓守疆土,生死追随!
众将士齐声高喊,呼声响彻天宇。三声鼓落之后,千羽军队长扬起手臂, 雄鹰昂首长唳,展开翅膀, 飞到元景肩头。
其时天光渐起,元景身上银光森冷,跃于雪色之上。他藏在面具后的眼眸轻轻一动, 从远方收了回来,望着台下诸人道:出发。
方青目送着这支队伍离开, 才折返回中军大帐。楚驭愁眉紧缩,正对着地图出神,耳边听见脚步声, 只道:人走了?方青嗯了一声,闷声不响地站到一旁。楚驭不经意一瞥,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随口问道:怎么了?他走的不高兴?
方青欲言又止道:没有。王爷,您为什么要让陛下带兵,五千人虽不多,可他一旦得势,必定要回来报仇,而且一旦此事为京中那些人知道,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楚驭目光落向那个边关小镇上,嘴角轻轻一动,淡然道:我知道。
元景率军行进一日,千羽军人人知晓他的身份,尽忠职守,时刻守在他身侧,他不开口,无人敢说话。夜色渐晚,众人便寻了个山丘扎营休息。行军途中食宿从简,元景栖身在一个矮小的帐篷中,此地临近风口,寒风彻骨,他一时睡不着,便坐在火盆边发呆。只听门外轻轻一响,本还在假寐的雄鹰低啼一声,似在提醒有人来了,元景敛定心神,道:进来。
来者是千羽军小队长,名唤天魁。他手里拿着个小酒壶,送到元景面前:属下来给您送酒,天冷,你喝些暖暖身子。元景接过来,但觉触手温暖,俨然已经热过了,他喝了一口,问道:你们带了多少酒来?
天魁答道:回陛下,还有几十坛。
元景一颔首:拿出来分给将士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