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追问道:秦雁峰呢?答曰:也未曾见到,像是还没回来。
元景心中一动,暗忖:难道他还没抓住楚驭?一时转过念来,想起自己还未落网,秦雁峰一看到楚驭,便知他的调虎离山之计,此刻纵然抓到人了,绕回去搜寻自己也犹未可知。
乌善对姓楚的恨之入骨,听见他生死不明,只觉畅快,不过碍着元景,不好表现出来,还在思索着安慰的话,就听元景问道:山上守军有多少?
答曰:不足三百人。
乌善暗道不好,扭头望去,果然见元景神情一变,已换做一副肃杀的神色,昏昧灯光之下,他漆黑的眼睛看了过来,薄薄的唇轻轻一动:我要去探营。
侍卫长匆匆赶来之时,就见乌善的身影映在帐壁上,语气更是激动万分:你就非要为了他以身犯险么?山上的守军是不多,可对峙的大军已经往回撤了,说不定这时候已经到了!
元景摇头道:那就更得速战速决,我混迹魏军营地多日,多少知晓些门道,由我带着,总好过让将士们摸黑去送死,况且我此去也不完全是为了他顿了顿,道:魏主年已老迈,改朝换代或在朝夕之间,魏太子身为储君,如擎国之柱,若能将他拿下,魏国必有一乱,就此倾覆也未可知。如今秦雁峰不在,魏太子势单力孤,正是伏击的好时候,这良机转瞬即逝,我怎么能坐得住?
乌善心知他说的有理,可仍是止不住一阵暴躁:我替你去行不行?我替你去!
元景摇了摇头,歉疚道:阿善,你帮过我太多回了,我已经不知该怎么报答你
乌善心中一燥,自暴自弃般打断道:我什么时候要你报答了?你跟他旧情复燃就非得跟我撇清关系不成?
元景逃避着他的目光:对不起。
乌善胸中就像塞了一团棉花似的,闷的要命,他看着元景微颤的睫毛,在心里道:我不要你跟我说对不起!我只要你要你
他没能吐露半个字。因为心中最想要的东西,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帐中两人沉默不言,唯闻狂风敲打帐顶之声。侍卫长趁着这机会,赶忙进去,禀道:殿下,大王已经知道您偷偷跑到这里的事了,正急招您回去。
乌善眼窝通红地望过去,像是在看什么仇人一般,从牙根里砸出几个字:不回!
侍卫长心中叫苦不迭,只得奉上乌什图的金箭令牌,此乃赫齐最高王令,不啻于圣旨军令,乌善颈下青筋重重一跳,果然听那侍卫道:殿下,大王说您这次要还抗命不遵的话,便要召集族老,上禀燕天子,下告先王,褫夺您渠犁王的王位,将您从王族中除名。
如今的燕天子实则已是楚驭,他人虽不在,可替他留守京畿、处理朝政的都是他的心腹之臣,乌什图乃是他面前的红人,这一道奏折上去,京城那些无脊之辈焉有不从之理?
依元景这一年来所见,乌什图虽然脾气火爆,但对这个弟弟的疼爱却是半分不假,先前乌善为了救自己,强囚乌什图在渠犁,还放出大逆不道之言。后来事过境迁,族老将领们清算此事,还是乌什图一力替他遮挡,轻飘飘一顿板子也就罢了。乌什图成婚六年无所出,便上书请立乌善为王太弟,大有举国托付之意。元景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让他以王位相挟,发令急召。
乌善脸色变了变,道:发生什么事了?
侍卫长道:这个属下不知,大王只是请您回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以告:殿下,大王把他身边的几大高手都派过来了,他们是一定要带你走的,您还是听大王的吧。
若放在平时,乌善倒是能给他们唬住,可今时今日,他正在难过的时候,这道王令不亚于火苗,将他心中的怒气砰的炸了出来:传我军令,一刻后所有人校场集合,至于我大哥派过来的人,你就请他们坐下来等一等吧。
侍卫长瞠目结舌,一句殿下才出口,便被乌善厉声赶了出去,长叹一声,只得去传令了。元景道:阿善,你别意气用事,还是听你哥哥的,快回去吧。
乌善背身而对,肩膀微微颤抖,他压抑着情绪,道:我已经听他的话听了太多次了。所以楚驭要你跟他走的时候,我没能拦住。你落到魏人手里,我也没能及时把你救走。如今你又要以身犯险,我绝不会再听他的,在你身后干等。
元景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才道:谢谢。
乌善吸了吸鼻子,轻声道:你永远不用对我说这句话,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脚步抬起,径自走了出去。
他态度坚决如斯,自然与乌什图派过来的几人起了冲突,他所御兵马遵他号令,最后折了近百人,才将那几名高手留下来做客。他赶到校场之时,元景已换好了甲衣,乌发高束,站在一匹骏马旁。他见乌善来了,遥遥挥了挥手。乌善一看到他的脸,心头便是一跳,苦笑一声,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缰绳,带着众人悄然出了营门。
夜袭的军队如一道黑色的长帆,在雪光的映照下无声推进。夜风如刀,刮得人脸颊阵阵作痛。乌善是在外面野惯了的,倒也不怎么难熬,只是元景脸颊冻得通红,担心他受不住。元景觉察到他关切的目光,扭头对他笑了一下,以示无碍,右手却不自觉按到胸前,许是太过疲倦的缘故,自他出来时起,心口便不住钝痛。眼见魏国扎营的山岭近在眼前,忙收敛心神,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上。
先前那场变故之后,魏太子便将营地搬到了视野开阔的高处,以便查明周遭动向,更有嶙峋怪石兀立其间,若遇战事,既便于埋伏隐匿,也可作惑敌逃生之用。只是他身边人手有限,偌大一片山岭,无法时时看顾周全。元景口中衔着一根树枝,带着众人悄悄从后山爬了上去。营地内火光通明,到处都点着火把。元景派出去的影卫前来接应,将援兵分作几批,一队朝中军大帐而去,一队则杀向那座守卫森严的帐篷。
在营地边缘的一座小帐篷里,冉洪捏着一枚棋子坐在灯下,正对着一盘残局出神。蚩龙坐在他对面,脚边摆着个莹白色人骨蛊盅,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虫螯刮擦钟壁的声音不断。忽然之间,这声音停住了,只得一瞬,栖身在内的蛊虫疯了般躁动不安。几乎就在同时,外面的喊杀声响了起来。
冉洪心中一惊,与蚩龙对视了一眼,后者比了个手势,指着外面,以口型道:鱼饵上钩了。
蚩龙点起一根红色线香,怜惜地将那个蛊盅抱在怀里,枯树皮般的手不住抚摸盅身,似在安抚里面的蛊虫。冉洪似乎松了口气,指尖一动,终是将那枚思量一晚的棋子落下。
一名守卫正从里头出来,元景趁他不备,抬手便是一箭。他今日戴的臂弩冲力极大,那人心口正着,向后飞去,身躯撞得帐门轰然一响。夜晚的宁静瞬间被打破,元景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身先士卒,冲上前去,与他们正面相搏。这座帐篷守卫只得三十人,势单力孤,全不是燕军的对手。
元景手中提着一把钢刀,红着眼睛往前冲杀,影卫护在他身旁,险赶不上他的步伐。就在此时,帐门从里面打开了,无数士兵源源不断从里面冲出来,高声喊道:燕军袭营,杀!杀!
秦雁锋身在队列当中,神色阴森可怖,长枪一挑,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名燕军串作一团。元景骇然道:你不是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