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世间不该有危岚和雪霁的存在,甚至就连陆鸣巳,也不该获得晋升到仙尊境的机会。
霁玄和禹初为天道的发难准备了很久,却败于接连出现的意外,败于贪婪的人心。
禹初炼制你的时候,本意是想让你的意识栖居于建木之内,用来承受天道的压制。
可最终,却是禹初的意志长久被困于建木之内,数年也未必能苏醒一次。
炼制。
霁玄漫不经心的话语像是一柄剑直接贯穿了危岚的心脏。
他是被炼制出来的,是一场所有人期待之外的意外。
巫祈爷爷明明知道这一切,却又瞒着他,什么都不告诉他,把他养到这么大,就是为了将来的某一天,让他能够替代禹初沉睡在建木体内么?
危岚捏紧了陆鸣巳的衣领,心脏剧烈的抽痛着,脸上扭曲,痛苦快要撑破他的皮囊。
真相不堪入耳,可那到底是真实的。
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陆鸣巳见不得他这样的表情,又一次地握住了他的手,满是心疼,执着地劝:岚岚,别问了,我们回去吧。
陆鸣巳的掌心温热,好似顺着皮肤一路熨烫到了心底,让危岚被冰封住的心脏能够撑得再久一点,能够再为他自己多跳动一点时间。
眸子里水雾渐渐凝结,危岚死死咬住下唇,硬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不愿让霁玄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于是,与陆鸣巳交握的那只手好像成为了唯一还支撑着他的力量来源。
危岚强撑着镇定,只是声线略有颤抖,暴露了他心底的动摇。
最后一个问题,雪霁他还活着么?
霁玄终于把视线从木偶小人身上抽了回来,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危岚,眼神转冷,透着图穷匕见的残酷:好问题。他活还是死,能活多久全都取决于你何时愿意去完成你的使命。
危岚身子一僵。
陆鸣巳也是一僵,而后一股暴怒直冲天灵,他暴喝出声:霁玄!
他怎么敢!他居然想用雪霁的性命逼危岚去送死!
漆黑的眸子流动着滔天的怒焰,陆鸣巳寒下脸,磅礴的灵力灌入虚空。
整个天河流域都随着陆鸣巳的暴怒出现了异动,无数支流断流,若隐若现的半透明裂痕遍布整座天河,将横贯天空的天河分成无数段,冰雪宫殿也开始崩裂,穹顶裂开一道数丈长的巨大裂口,天光直射而下。
形制古朴的本命灵剑被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握紧,陆鸣巳饱含杀意的目光死死盯着霁玄,指尖用力,下一刻就要将施施然坐在玉案旁的那人彻底撕碎。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另一只手上就传来了微弱的力量。
阿巳,不要,别对他出手。危岚拽了拽他的手臂,声音透着些疲惫,却又十分固执地阻拦他。
和仙尊的力量比起来,拽住他的那只手的力量如此的微弱,不值一提到陆鸣巳只要想就可以轻易挣脱,可就是这样微弱的力量,却像是给他套上了枷锁,将他所有的疯狂关回了囚笼里。
陆鸣巳回过头来,漆黑的眸子轻颤,不知何时出现了仓惶的情绪:岚岚,你不会相信他的鬼话的,对么?
对失去的恐惧让他溃不成军,除了小声哀求,他简直不清楚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危岚避开了视线,轻抿着唇,倔强地又说了一遍:别出手。
似乎是为了安抚他,危岚缓缓伏到了他的肩膀上,紧紧抱住了他的后颈,低沉又沉闷的声音贴着陆鸣巳的耳根响起,带着一点点哀求:阿巳,我们回去吧。
危岚的呼吸喷吐在陆鸣巳的颈窝里,一下一下,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和他独有的草木清香,让陆鸣巳心底的狂躁和不安,心甘情愿地被套上爪套,重新缩了回去。
陆鸣巳回抱住自己怀里的人,用力到像是想把他揉进身体里。
缩在他的颈窝的那个人有些颤抖,却一声不吭,反倒更用力地抱紧他。
好,听你的,我们回去。
陆鸣巳最后冷冷地看了霁玄一眼,抱着危岚离开了这座天河之上的冰雪宫殿。
等到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霁玄才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酒壶给玉骨盅加酒,透明的酒液倒入雪白的骨盅里,却又顺着杯脚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因为陆鸣巳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他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捏碎了酒盅还没有发现。
霁玄看着淌到桌子上的酒液,唇瓣不悦地下抿,片刻后,自嘲地摇头道:真是不如以前了,竟然会被那样的小家伙吓到
他把玉案上的木雕小人挪到酒液边上,打趣般地问道:禹初,你要不要来点?
小人不言不语,手臂却突然化作藤条伸长,在他脸上轻轻抽了一下。
嘶霁玄揉了揉脸上的红痕,舔了下唇,细长的眼微微眯起,拖长嗓音道:禹初哥哥,你打疼我了,你看,之前那家伙弄出来的伤口都流血了。
他尾音带着甜腻的飞扬,好像从刚刚那个一脸冷漠威胁人的仙君换了一个人。
木雕小人不理他,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霁玄偷笑了一下,正要伸手将禹初掰过来,余光却突然注意到了宫殿里有什么东西反着银白色的光芒
是陆鸣巳临走前留给他的小礼物,充斥了整座殿堂的无形剑气。
那家伙霁玄咬牙骂了一声,气得面容扭曲,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把将木雕小人抓起来抱进了怀里,就在他完成这个动作的下一刻,无数璀璨的剑芒爆发了。
惊天动地的巨震过后,刺眼的剑芒消散,而原本屹立在无数悬空岛中央的冰雪宫殿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雪浇筑的断壁残垣。
哗啦一声,霁玄抱着木雕小人,推开坍塌的穹顶从废墟下走了出来,只是他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已经沾满了灰尘,就连头发也凌乱的翘着,上面糊着一团团的泥土。
霁玄看着一地废墟,愤怒地咆哮起来:啊啊啊,陆鸣巳!
他怀里的木雕小人顶着一脸不堪入目的表情,抽出两根藤条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灵巧地跃到了他的肩膀上坐下,怔怔地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
岚岚现在,应该很难过吧?
*
霁玄恼怒的咆哮却是传不到陆鸣巳耳朵里了。
因为离开前阴了霁玄一下,心底的火气多少发泄出去一点,陆鸣巳没再冷着一张脸。
他心忧于危岚的状态,又害怕他会因为霁玄的威胁做出什么蠢事而烦躁不已,可偏偏危岚伏在他肩膀上,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
陆鸣巳不知道的是,此时他还陪在身边,对危岚来说就已经是最好的安慰了。
伏在陆鸣巳肩上,脸贴在他的颈窝里,在一片不能视物的黑暗中,危岚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空虚。
若说命运对他残忍,可它又玩笑般地赋予了本不就应该诞生的他生命,可若说命运对他慈悲,却又在他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后,告诉他,他所珍惜的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