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7章 路过蜻蜓
到张伟的店时,门口的躺椅上果然四仰八叉躺着个人。他用鸭舌帽盖着脸,睡得正香。张伟把一些菜送给附近开家政的老师,回来正看见我在偷拍D大最后的纯情。他靠过来,歪头,低声问我:“就他?”
“嗯,就他。”
“不是说有三个人吗?”
“连着我三个人,还有个小姑娘,可能太累了就没来。”
“嗐,原来就我们四个人。那不如回我家吃呢。”说着,张伟上前晃了晃杨禾的胳膊,说道:“哥们儿,起来啦起来啦。回家吃饭啦。”
“啊?”杨禾睡得头发乱糟糟的,懵懂地打个哈欠,呆呆看着眼前的“胖叔叔”。张伟嘿嘿一乐,转身对我说:“你对象心怪大的,大路上都睡得着。”
我怕杨禾尴尬,指了指学校门口的监控打圆场,“这儿是学校,那里又有监控,应该没事。”
“坏的。”
一直沉默的可昭冒出两个字,抬起了头,“监控。”
路灯下,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皮肤白皙,栗色的短发微微卷着,稚气未脱的脸已有少年青涩。我在看到少女的瞬间恍惚了,忽的想起秦爱不知什么时候同我说的话。
“以后啊,我要是有了女儿,一定也希望她长成像你一样的人。”
“我?”我坐在阳台上,微风翻动着膝头的书。书下的双腿裹在厚厚的宽松校裤里,不甚美观。我只当她在说笑,也漫不经心回答:“要像也只会像你啊,你的女儿怎么会像我?”
后来秦爱生气了,好几天不和我说话。她那时候经常像这样莫名其妙生气,我也没放在心上。可是现在,我自己作为长辈看见和秦爱神似的可昭,顷刻间明白了她生气的原因——她是那么希望做个无忧无虑的乖学生。
“小秦爱”穿着干净清爽的宽大校服,没有化妆。我轻叹着刮刮可昭的小脸,心里暗笑:像我有什么好?看见了吧秦爱,我就说你这张脸,不管打扮成什么样都好看,不打扮更好看。
张伟高兴地抱可昭坐上他平时拉菜的电三轮,又打开店门把用了很多年的摩托推出来,拍拍后座的灰尘把钥匙交给杨禾,问:“会骑摩托吗?”
“那还用说?”杨禾骄傲地扬扬下巴。
他们两个虽然才认识,杨禾看起来却比我和张伟还要熟。我耸耸肩,杨禾悄悄解释,“这就是成熟男人间的默契。”
当杨禾不正经起来,和老鬼那种坏坏的气质真是难分伯仲。
张伟帮可昭带好头盔,一蹬三轮,高声喊:“走咯!跟好我和小昭!小昭,给叔叔姨姨加油。”
他也许没寄希望小昭会回应他的要求,所以根本没回头看她。然而我真真切切看见小昭对我点了点头。我笑着冲她挥挥手,杨禾好不容易打着了火,一脸得意地吹了声口哨,“上车!”
还是一样的路,这条路我、秦爱、张伟走了不知道多少次。张伟的三轮车后轮安着灯,不远不近的距离,灯有乒乓球那么大。宇安天气晚来秋,杨禾在出发前把他外套给我,一开始我还担心他会冷,现在看来倒是很明智的决定。他太兴奋了,就像我们当年在这条路上一样又笑又叫,嘴里被灌了一口又一口凉风,身上脸上却总是燥热的。
“喔喔!”他猴子似的吼了一嗓子,我刚想让他适当收敛,前面三轮车上的张伟闻声就跟着猴言猴语起来,“吼吼!”
“哈哈哈哈!看见了吧,这就是男人间的默契!”
知道啦知道啦,至死是少年嘛……老鬼这论调和你真是一模一样。不过这可不分男女老少,在心爱的人面前,谁又不是少年呢?我看着天边靛紫色的天空,思念一发不可收拾。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呢?
“冉一!”
“嗯?”
“把收音机打开!打开嘛!”
收音机是原本挂在摩托上的,杨禾不习惯车把手上挂东西,就提前交给了我。
“嗞嗞——”
我单手抓着车座,腾出左手艰难地开了收音机,隔着风声朝杨禾耳边大喊:“说个数字!”
“啊?”
“现在没信号!你说个数字!听自带的!!!!数字!!!三百以内!!”
“一!二!!六——喔喔!”
我嘴角上扬,暗磕一嘴粮,摁出了我和老鬼的生日。
“若你没法为我安定,宁愿同渡流浪旅程,不怕面对这无常生命。”
“张国荣!好番晒!啱啱系冉哥中意嘅。”杨禾说完这句话,已不像一开始那样激动。像是不忍心打断歌声,他安静了下来。
“若你没有愉快心情,来吧描述谁欠你情,黑了倦眼都侧耳倾听。让我做只路过蜻蜓,留下能被怀念过程,虚耗着我这便宜生命。让你被爱是我光荣,无论谁在嫌我煽情,不笑纳也不必扫兴。呼……吾……吾……五……”
收音机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到这里卡了半天过不去,我刚听出味道就忍不住皱起眉。
“上斜,揽住我啦。”杨禾提醒道。
抱你?这……不合适吧这。我把挂在手腕上的收音机关掉,双手抓在摩托车座位边的扶手上,“没事儿,我坐得稳。”
“哎呀!”杨禾笑出了声,放肆要求道:“快啲揽住我,唔好讲咁多!”
我看着他的背影很无措,要是坐在这里的是老鬼该多……诶?诶?!!说曹操曹操到!及时雨!公明哥哥!!!
老鬼往前一挪,大大方方把胸前的空当填满,我感到杨禾呼吸一凝,老鬼笑着催:“如你所愿啦,仲唔快啲去追张伟?”
“好嘅!”杨禾忽然像充满了电,张伟车后的小灯很快从难见的小点又变回了乒乓球。
“冉哥。”
“做咩呀?”
“将耳仔贴我孭上。”
“唔好,你个心好嘈。”老鬼虽然这么说,还是乖乖照做。果不其然,杨禾稍快的心跳震得我也呼吸急促。
“准备好未呀?”
“你想做乜嘢?”
杨禾闷闷的笑声从身体里清晰地传进我耳朵,一面是风声,一面心跳。我会心一笑,暗道现在年轻人真会玩儿。
“哭,我为了感动谁?笑,又为了碰着谁?看着你的眼,勾引我的泪,为何流入沟渠?”
左耳是歌,右耳是风。杨禾的嗓音是我见过少有的温柔春风,就是冰也该被它吹化了。
“老鬼,这样人还不抓住,你会后……”
“嘘,难得,好好听歌。”
“悔的。”
我们短暂的意识交流被老鬼无情掐断。
“不寄望会感动谁,只怕我会比你累。爱是你的爱,不吻我的嘴,又凭什么流泪。”
杨禾一曲结束,尾音被风吹散在了夜色里,像梦一样,仿佛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两颗贴近的同样炽热的心。不远处的山坡上,张伟停下了车,眼见乒乓球变成了橙子,再变成小锅盖。杨禾与老鬼像是没有从刚刚的梦里醒过来,直到停下车,张伟开了车库和小昭提着菜进屋。杨禾才讷讷问:“好听唔好听?”
“好”
“仲唔拍手掌?”
“等返回仲你,落车啦。”
老鬼拍拍杨禾肩膀,抬腿下车。刚走了几步,我两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麻了,真不是时候。老鬼?老鬼你还在吗?
没有回答……我眼前的土地发生夸张的龟裂,长着血盆大口要把我吞到地下。我依稀听到有人叫我,我感觉我站起来了,还往前走了几步。两边的环境越来越暗,很快就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一个白色亮点会呼吸似的颤动着。
“砰砰……砰砰……”
那是一颗心脏吗?
我向前伸出双手,加快脚步往光源走去,十分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异于现实的时空。
“老鬼?老鬼?”我嘴里喃喃念着,这是一种为自己壮胆的本能反应。白点永远那么大,我怎么走都触碰不到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