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一条小小的巷子,却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
当时殷绛阙曾与她说起了那位崔椋山长福泽苍生,千里同风。
现在,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天上下起了雨。
雨水打湿了众人的衣裳,使得本就浸满鲜血的土地变得更加泥泞不堪,战场上的人抬头望去,让雨水将脸上的血迹冲刷得一干二净。
打了这么久,无论是世家还是鹿蹊山均是疲惫不堪,他们机械地挥舞着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雨越下越大,乌云掩盖了天光,在阴暗的天色下,只有崔椋周身围绕着温暖而明亮的火焰。
这火烤干了她的衣袖,也照亮了眼前的土地。
在她与殷绛阙之间,倒着一个四肢扭曲的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披着人皮的傀儡。
崔椋认得他,他的名字叫殷青山。
按理说,战场上的傀儡本来已经被她全部捣毁了,可就在刚才,这倒在地上的傀儡却突然冲了上来,为殷绛阙挡下一击。
殷绛阙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的殷青山,指尖微微颤抖。
与其他孩子不同,殷青山从小便喜欢缠着殷绛阙玩,在殷家,他与殷绛阙关系应当是最好的,所以在殷绛阙需要人制作傀儡时,他才会自告奋勇地前往小作坊。
当殷绛阙带着误入作坊的崔椋冲出去时,他没有死在那片火海中,可因为段笙鹤,他却死在了小作坊的地窖里。
他心悦段笙鹤,所以才打算在地窖中替她剥了崔椋的皮,却没想到自己会殒命于此。
殷绛阙曾给过他一个用于防身的小傀儡,可他却还来不及用便失去了意识。
再然后,他便被制成了傀儡,跟着族人一起上了战场。
殷绛阙将殷青山的一缕元神附在傀儡上,正是这缕元神在最后一刻拼了命得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替他挡下崔椋的一剑。
在神识彻底破碎的前一秒,他扒着殷绛阙的靴子,颤颤巍巍地说道:仙山其实也没有那么好。
说完之后,殷青山便彻底没了声息,他就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脸深深地埋了下去,口鼻中都是泥土。
因为这场战役,他又死了一次。
殷绛阙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
仙山好不好他不知道,可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也许我错了,鹿蹊山不是我能妄想的东西。他说道。
用这么多殷家子弟的生命来满足自己的欲望,真的值得吗?
若是在之前,殷绛阙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值得,可现在的他却已经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趁他愣神的一瞬间,崔椋立刻将灵气汇于剑尖,下一秒,一蓬火焰瞬间迸发而出。
同一时间,岑暄曜也冲过了一直挡在眼前的火,他抬起千机弩对准殷绛阙,高声喊道:冲!取殷绛阙和莫云晖的首级!
他的眸子亮亮的,盛满了少年意气。
而在战场的另一头,莫绮靡和宁槐也在拼死一战,他们两人自幼相识,默契十足,又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倒也提供了不少助益。
周围的鹿蹊山弟子们纷纷受到了鼓舞,他们高举武器,都杀红了眼。
战!
谁都不准退!
绝不让敌人攻进山门!
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殷绛阙突然有些心绪不宁。
他望着眼前的鹿蹊山,山上灵气萦绕,种满了各式各样的仙草灵药。
可他的脚下却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其中有人的,也有妖的。
而他的四周,则是不断攻来的崔椋和其他仙山弟子。
他想到了在杀了廖星羡之后崔椋看他的眼神,她一定是恨透了他。
到现在,殷绛阙似乎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得到鹿蹊山了。
第149章 胜与败 ◇
◎大势已去。◎
殷绛阙咬紧牙关, 不断躲避着崔椋的攻击。
不得不说,虽然她现在只是元婴期,可在烧火棍法与走火入魔的双重加持下, 她的攻击力倒是提升了很多,勉强能与殷绛阙一战。
可崔椋毕竟受了伤, 这段时间又没怎么休息过, 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样的她对上殷绛阙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 只要殷绛阙一出手,她必死无疑。
但战争毕竟不是两个人的事,即便殷绛阙杀了崔椋,也不代表殷家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兴许是回过味来了,莫云晖突然传令放弃攻打鹿蹊山。
莫家也投入了很多, 像他这样的人会选择及时止损, 想必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殷家的傀儡已经废了, 岑家又被归到了仙山那边,现在的舆论也对殷莫两家不利, 莫云晖若是再坚持,可能损失的会更多。
在莫家宣布退出战场的那一刻,另一批修士又赶了过来。
他们没有旗帜,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世家, 他们是各地的散修, 此时与鹿蹊山弟子里应外合,竟然将殷家团团围住。
这些散修的领导者正是崔椋之前在论坛中挑出来的那些人, 他们收到指令之后便立即偷偷组建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军队, 此时正是来协助鹿蹊山的。
局势突然扭转, 殷家子弟变得十分慌乱,他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下去,因为没有收到任何指令,所以他们只好继续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做着负隅顽抗的斗争。
仙家开战,其他地界也变得混乱,天下修士无一不希望战争尽早结束,那些被挑出来的散修四处游走,总算是凑齐了千余人,这才匆匆赶来。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面对着迅速增加的敌人,殷绛阙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摸诧异,可不过瞬间便再次恢复平静,仿佛波澜不惊的平整湖面。
他觉得殷家不一定会输,他们实力雄厚,还有妖族支援,若是拼死一战,也有三成胜算。
虽然这么想着,可殷绛阙却还是缓缓放下了手,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随着当啷一声,那把通体乌黑的殿春剑就这样直直地砸在地上,沾上不少泥水。
雨下得越来越大,殷绛阙闭上眼睛,任由雨水落在自己脸上。
大势已去。
早知道,一开始就应该杀了崔椋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任由滚烫的烬宵剑将他戳成了个筛子。
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却还是走错了。
崔椋的脑内一片混沌,过度充盈的灵气几乎要将她撑爆,她的视线中只剩下一片血红,现在的她只能一味的杀戮,除此以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突然间,体内气血上涌,崔椋一口血喷了殷绛阙满脸,由于大量灵气涌入,烬宵剑最终还是承受不住,断成了两截,炙热的红色瞬间褪去,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废铁。
即便如此,她依旧是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用力挥舞着残剑。
崔椋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可一旦放缓攻势,她的脑内便会浮现出廖星羡死时的那一幕,所以她才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崔椋还记得当年崔子息将廖星羡带到自己面前的样子,明明年龄比她小,却总是固执地叫她崔椋。
那时的廖星羡还是人人羡艳的鹿蹊山优秀弟子,每当他说出崔椋这两个字时,崔椋都觉得他的眼中盛满了星子。
哪怕过了这么久,崔椋还记得自己当时有多喜欢那个背着长/枪的少年,可那时的廖星羡却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总是板着张脸,与她说话时更是严肃得不能再严肃了。
就算是这样,崔椋还是喜欢他,被拒绝了之后也是缓了好久才没那么难过。
但她却不知道,从拒绝她的那天起,廖星羡曾在很多个难眠的夜里辗转反侧,后悔当时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