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的功夫,各洲各域便有无数人兽草木金石被那黑洞巨大的吸力带走,像是灰烬,像是飞鸟,像是碎屑。
被那东西一口吞噬掉, 就那么无声无息的被撕扯成碎片, 湮灭在普通人感受不到的高温里面了。
他无声无息的走上前几步, 江熠没回头, 身体却忽然一僵,仿佛已经感受到他的存在了。
游无止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这只小鸟终于没有忍住, 回头和他对上了一眼。
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汽, 下一秒就要落泪一般。
他没有和他叙旧, 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两个人的目光对视过的那一瞬间,仿佛已经道尽千言万语。
血衣狂犬匆匆而来,原是为了询问一下有什么方法能阻止那个黑洞继续吞噬,但走到近前却忽然有些迟疑。
就仿佛那个曾经极为熟悉的病中仙已然脱胎换骨,变成了什么既熟悉又陌生的别的人了一样。
游无止见他却轻轻一笑,自然道:当初设计太古大阵的时候就是为了今天。只是此事我一人之力难以办成,恐怕还要诸位齐力相助。
狂犬还没从那种陌生感之中反过劲儿来,听见这句话不由得一怔。
什么太古大阵?谁设计的太古大阵?太古大阵是谁设计的?!
这种时候了也没人给他解惑,也许是太古时的记忆回归,游无止竟然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俏皮的眨了下眼。
狂犬:
游无止:太古大阵同护城大阵一样,能正常运行,也能逆转运行。正常运行的话清除魔气,灭魔清障。但要是逆转来运行
太古大阵共有十方。
分别掌控着力量、时间、空间、混沌、仙道、魔道、生命、五行、阴阳、毁灭十大法则。
单独放在那威力已经十分惊人,然而若是逆转运行,每一方太古大阵,都只是一个连通七十二洲内真正的巨型大阵之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子阵罢了。
子阵同子阵相连,触动「规则」,就能让此方世界「逃」到「虚无」暂时无法插手的远处。
也许过了千百万亿年之后,对方才能再次追上来。
但那又怎么样呢?
到了那时,太古帝君的时代便已经过去了,江山代有人才出,总要有新的人来为这个世界负责。
而吾辈,只是在「一船快要沉没的人和一个落水的孩子」,选择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向道而生,殉道而死。罢了。
但就算是子阵,游无止一人也分身乏术,还是需要十方阵法同时启动,才能换来这一春秋来之不易的生机。
血衣狂犬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极其复杂的问道:值得吗?
游无止歪着脑袋想了想,反问道:那你守着上陵城不入轮回,值得吗?
狂犬哑然。
说来说去不是「值不值得」而是「愿不愿意」。
游无止便笑着通过太古大阵,向四方传递了这个消息。
这天下间的生死不在于神魔,在于人心。
人心若是让它生,便是粉身碎骨也会有人淌出一条生路来;可人心若是让它死,便是天高海阔,也似人间炼狱,生不如死。
在沉默的等待之间,一双温热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五指滑入他指缝之间,十指相缠。
游无止准备了这么久、熬过了这么漫长的寂寞时光,但生死却交由旁人执掌,他原以为自己会十分紧张,会担心结果不尽如人意,会失望心血付之东流。
然而也不知道怎么的,仿佛一切的结果都动摇不了他的心境了。
他用力将那双手握紧。
百世轮回,这一世身边有你,是生是死,甘之如饴。
昆山道君立于太古大阵跟前,活了这把岁数,自知飞升无望,他早已不在乎什么生死。
然而昆仑在自己手里,未及发扬光大,甚至手底下的弟子尚且不算成器。
若是他死了,从今往后,有什么人能护持他们,会带着他们走过修真界无尽的风雨呢?
这帮小崽子,分明犹似幼鸟,翅膀上的毛还没长齐,一个一个的心却已经野了,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万一摔下悬崖,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这让人怎么放心?
这小老头未老先衰,唉声叹气,惹得另一把苍老的声音嘲笑他:死就那么可怕?你这老小子,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
他说话分明夹枪带棒不带好语气,然而昆山君眉头却一展,瞧着竟有几分眉飞色舞的精气神了。
浣花老贼,休要胡说八道!天地大变,覆巢之下无完卵,老夫若不身先士卒,世间也早晚大乱!既如此,又何惧一死!
浣花君才不会被他正义凛然的表情和语气欺骗,毫不客气的拆起了台:对,你不惧。二十二岁闯秘境,见着里头一头狮虎兽,尖叫起来像个姑娘,躲在青岩身后头,两股战战,就差没尿裤子了。那狮虎兽都被你那一嗓子嚎的一个机灵,毛都炸起来了,你可真是不惧。
昆山君:
这人是被人夺舍了吗?
真就连一星半点的体面斯文也不要了,陈年旧事也能拿出来说,怎么不连底裤都扒了呢?
他没好气道:对,老子就是不惧。你比我有种,你倒是没叫,白眼一翻晕过去了!青岩一手拿着剑,一只胳膊还要扛着你,汗都下来了!
浣花君胡子抖了抖,一句话就噎在嗓子眼里。
好半晌才磨磨蹭蹭的问:后来,咱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当年初出茅庐的小仙君出师未捷人先晕,羞耻的连细节都不愿意多听。
今夜却被三言两语勾起回忆,开始畅聊那些以为已经遗忘的曾经。
昆山君于是也目露怀念:青岩不是个东西,拔腿就跑,我紧随其后,他让我和那东西拼嗓门鬼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后来跑到紫藤蛇跟前,祸水东引,任俩凶兽互搏,一路都没回头。
浣花嘴角抽了抽,疑惑道:他这么会逃,怎么就死在魔潮里尸骨无存了呢?
青岩是他们三当中修为最高,遁术最精妙的。
比起修炼提升修为,这个人更在乎长生不老无病无灾,修为在高也不轻易出手,他师尊拿他从没办法。
就是这么个遇事就跑的混账玩意儿,在魔潮爆发时,死死守着那么个小小的村庄,一步不退,直至尸骨无存,师门连个遗物都找不到,那片村庄里全是他散碎的魂魄,抓不住,等援兵一到,便像放下了什么心事一样,魂飞魄散了。
至今那座坟冢里,也只是葬了身他常穿的衣衫,故人的思念完全没办法透过冷硬的青石传到地下,和他诉说这些年的日月变迁。
两个道君对视一眼,心里想,若是这场浩劫能过去,到了那时他们两个也殉了天地,这人间岂不是在没有人能记得还有那么一个人,在人间走过一场了?
可是转念想想,虽然人间无人记得他,但是地下,他们两个老家伙也陪他走过一遭,幽冥长夜的无人路上,总不会在寂寞了。
昆山君哈哈大笑:临了临了有人陪老夫走过一遭,不亏!
浣花君一同大笑:死前有昆山君同往,足矣!
只是知己殉道,少了壶酒。
浣花君灵力满溢,朗声笑道:老夫先走一步!昆山老儿可别让我等太久!
他语毕,肉身向大阵纵身一跃,血肉无声无息的祭了阵。
昆山君一点泪花刚涌到眼前,大阵激起的罡风便将它吹散,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沙哑的道:一大把年纪黏黏糊糊不知羞,别急,老夫就来!
他最后看一眼昆仑山岳,像是透过山石看了一眼再也见不到的后生晚辈们,然后也毫不犹豫的跃入阵中,消失无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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